石匠父亲

2019-08-16 08:51:28 [来源:华声在线] [作者:吴抄金] [编辑:夏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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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抄金

地方上人都说:父亲的石匠手艺那是一绝。

父亲打磨出来的石头,是主要用来给别人起房子打地基的。石头连接处就是不放粘泥,竟也看不见一丝儿缝隙,这让主家惊喜不已。

父亲的手艺真有这么好?

记得那年农闲时的一天,我好奇地跟随父亲去山间取石。父亲寻出木篮,装上行头:根錾、扁錾、钢钎、木角尺、墨斗、线垂、石锤,约上石匠伙计一同向山里进发。茶枯山体石质细密,温润不湿。待到取石处,父亲与同行师傅取出墨斗标记好长、宽,然后沿周长开始用根錾敲出四条深坑。打錾时需要一手持锤,一手握錾,父亲与其他师傅调整锤嵌与錾的角度,便抡起锤头敲打了起来。顿时,锤錾交错、石屑飞溅、火星直拱。锤錾与石“当—当—当”的碰撞声,还有大伙用力时“嘿—嘿—嘿”的声音在山间激荡,且不断地撞击着儿时的我内心柔软的部分,成为童年里挥之不去的印记。父亲将外围宽的一向开凿平整,把十来根根錾顺底平放,再用锤头依次敲打根錾,直至稳妥嵌入。便与同伴,手握根錾一声大吼,此刻,一块完整的条石便生生地被分割出来。

父亲对抬回来的条石毛坯还有精细化的打磨:他会用扁錾把高凸处和四周修平,接着用根錾开凿出一字形斜条状纹理。条石的方正美观,待自己满意后方交给主家使用。

据老班子讲:这地方上下十几里修筑河堤和建造房屋地基的条石,大都是父亲和他的石匠伙计一下一下凿出来的呢。

父亲打石头眼疾手快,角度与力度拿捏到位,他的行头家伙也始终保持着幽冷的青芒。他每隔三五天就要生炉、拉风箱,将用钝了的工具重新锤打、淬火。父亲的工具好,效率自然优于同行。若遇上坚硬劲韧的白砂岩,那就得花上两倍于条石的工夫。

主家建新房子的时候,是父亲最为风光的时刻。主家依老规矩沐浴更衣,请神择日,待起手日子选定,便会恭恭敬敬地到三大师傅家里去“请师镇煞”,以佑家族世代吉昌。待起手那天动工,父亲与木匠、砖匠分持木马、高凳、雄鸡,口中念念有词“天煞归天去……”,按金木水火土五行走位,宰杀雄鸡。然后木匠率先扶起大门,石匠从大门两边依次扶起地基条石,砖匠黏合连接缝隙,并在条石上砌上砖块,这就意味着新造“大厦”的正式开始。中午主家会按品字形摆桌,奉上“起手宴”,木匠、砖匠与石匠分坐三桌主位,尽享主家敬酒、盛饭、起手红包、送洗脸水等荣耀……

父亲打石头年岁久了,日晒雨淋,那双手就如同被酱油浸泡过了似的,呈古铜色。他有一个用光辉牌洗衣粉袋作的“钱包”,储存着他做石匠手艺的血汗。运气好一天能够存进五毛钱,有时一天能够存入几十元钱。在上世纪80年代初,他用辛苦的积攒盖起了村上的第一栋三大间红砖屋。

父亲常对我念叨:一木二泥三石匠,你长大后也要学上这门养家糊口的手艺。

如今,父亲显然老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乡下石匠活儿也渐渐远去,无论城乡,起屋、筑坝用的几乎都是钢筋混凝土灌注的地脚梁。好些年过去,我总见到父亲常常独自幽幽地叹着气,不知他是在怀念过往的石匠生涯,还是在感叹我这个儿子没能传承他的绝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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