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炎陵县大院农场龟龙窝茶园。蔡景然 摄
王 亚
“野者上,园者次。”
“茶陵者,所谓陵谷,生茶茗焉。”
“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
——我藉着寻茶的由头,验证了陆羽所言非虚。
一杯红茶的“修为”
在炎陵,我看到了一杯红茶的“修为”。
这杯红茶的修为,始于罗霄山的品格。罗霄山脉中段有一座高山农场,人们称之为“云上大院”,因其长年烟云掩映,如在云上而得名。
欲往云上,先经水口。过了炎陵县城,才入水口镇,山势便陡然起了,植被也仅剩了松杉竹林,中无杂树。仿佛入了某个修仙的山门,山也静气了,除却鸟雀虫鸣,就只有林下溪声,即便这溪涧,也少有人涉足。倏而一阵风来,松风竹籁,起了重章叠唱,山涛一声长啸,唤醒了八荒。
这样纯净的山与林与烟岚不知凡几,连人烟都不见了,去天不盈尺处,一派葱茏开阔。中有一洼地,形成了小天池,一池碧水,延展开去便是茶园,连亘绿无尽。又一阵风,清泠泠含了水韵,泼面而来,几乎无需张嘴,肌肤就一直咕噜咕噜喝饱了水。
这样的大环境与小气候,种出的茶必然别有一种干净朴素。
茶园名唤“龟龙窝”,与围着小天池的几座形似龟背的小山相关,而龙或许还潜藏于天池中,潜龙腾渊须待时机。眼前的茶畦皆厚实的一道一道,不淡不浓,不晦暗也不过分明丽,是一种极鲜极润,有着活泼泼生机的绿。更让人讶异的是,在中元时节,居然茶芽披纷,大有“旗枪争战”之势。一阵风来,一阵雨润,一片云脚,一缕烟岚,都是沙场点兵擂响战鼓前吹响的号角。它们一声令下,茶树们蹭蹭蹭——,抻出一些更嫩的绿来,淋漓尽致地蓬勃着,这才有了这初秋犹独领春色的绿旗招展之态。
被这样的绿簇拥着,心里种种晦涩也倏然逃逸,眼眸映亮了,心窍更通透了。
简直爱煞了这鲜润的绿,我随手择了一旗一枪搁嘴里嚼起来,几乎同时发出惊呼。肥厚的叶在口中释出鲜绿色的甘香,滋味丰富又悠长,有一种生命在生长的旺相。坡上的叶滋味又更丰厚了一层,一重鲜爽,一重甘馥,直在口腔中舒来荡去,细细品咂时,又多了丝丝缕缕的清冽感。再奔上坡顶向阳处茶丛里择一片鲜叶嚼了嚼,居然风味又殊异了,清冽更甚,泠泠有了圭角。
一低头,我又发现了茶芽蓬勃生发的另一个因由。脚下的土呈黑褐色,又松又软,用手都能刨出一尺许深。那没种茶树的地方,干脆长出了一蓬蓬的苔藓,足有半尺厚,一脚踏上去,整个脚都软软地陷在里头了。
海拔1600米的高山,昼夜的温差,终年的烟云,润泽的山气,纯粹丰茂的植被,至少百余年的肥沃的腐殖土。这些都是云上大院的品格,有着避世的清洁纯正。如同耕读传家的百年世家,后世子孙也必然品行中正,气韵雅正。一样品格养一样茶,茶龟龙窝的高山茶就得益于云上大院的品格。
除却这些,种茶人的修持又重新赋予茶叶以新的更个性的生命。
龟龙窝绿茶的个性在于除却鲜爽,别有一般清甘,像隐者立于山峭,嶙峋的风骨之外,还有一段裹牢了山气的甜,比之平地茶的豆香栗香兰香花果香都脱俗。干茶的茶形并不见得有多标致,不是松针银芽,不似云舒雾展,着一身朴朴素素布衫子,长一副朴朴素素拙样子,仅此而已。汤色也是青绿布衫子的朴拙,而香气清正,回甘缓而长,长到喝完一泡,车行数十里,那绿色的香还在肺腑里鼓荡。
龟龙窝红茶有散茶与珠茶两种,更能见茶人的修为层次。红散茶样子是朴拙的乌褐色,有筋骨,有山韵,蜜香却高昂,极具张力。而红珠茶则一颗颗圆润似珍珠,能在茶盏中砸出响来。也冲数泡尝了,持重温润,如苦修多年的老者,在世间走了一遭,回味更厚了,却未见一丝俗尘。
这其实也是龟龙窝茶人古胜潭的模样与修持。
一群茶人的“修持”
古胜潭是中国台湾人,在龟龙窝种茶近三十载,炎陵人叫他“老古”,外来客称他“古老”。
老古朋友圈曾发过他中年时的照片,是文学作品中典型中年农民的样子。紫色的圆脸,平头,发茬又粗又黑,眉毛也粗黑,眸子炯然,有着无限的精力和力气。因为长年在高山侍弄茶,如今脸依然紫黑。也仍是平头,但头发全白且稀疏,原先粗黑的眉毛也白了,软软地耷拉着。因为瘦,眼角的皱纹特别明晰,眉目里也具了“茶相”,慈和而温润,一笑起来却仍旧像个孩子,眼神里清洁得很。卅载的龟龙窝种茶生活,让他完成了一个男人从朴素中年到清癯老人面相上的变化,如同陈年的茶,时间从中经过,完成沉淀转化,渐渐没有了一丝火气。
老古种茶同他的姓一样,有一股子“古气”。这份“古气”浸染在三十年种茶的每一个过程,品种的选择、如何防寒、怎么除草、采摘时间、有机肥的制作……都必须讲究。龟龙窝是中部地区海拔最高的茶园,昼夜温差大,常年云雾缭绕,雨雪冰冻时间长。龟龙窝的高山盆地形态,给了茶园以天然的风障。腐殖土让茶苗逐渐深根,秋末继续深耕施肥,每年几次的人工拔草将草直接铺至茶行间,既保暖又逐渐腐化成有机肥。高山的气候特质让茶树几乎不生虫病,也就从来没有杀虫一说。正是这一重重的“庇佑”,让我得以初秋时仍旧看见肥美的旗枪舒展。
种茶制茶大概是世界上最慢的劳作,老古从四十出头一直种到了七旬垂老,每年做着同样的事情。拔草、深耕、施肥、采摘、萎凋、杀青、捻揉、发酵、烘焙……这一步步,就像清瘦的老古走在茶园的步履,天地阔大,头顶烟云如聚,茶畦青绿近黛,而他一直缓缓的,慢慢走着,骨气嶙峋,有一种从未经历过人世喧嚣的亘古。
这份“慢”就是时间,他们用半生的时间来“候茶”。
“做茶看的是火候,火是温度,候是时间。”这是另一位茶人蔡景然的话。
与老古的讷于言不一样,蔡景然极健谈。他就是那做茶的“温度”,从杀青到复烘,每一步都在唤醒茶的新生。蔡景然是个广东人,茶园在茶陵云阳山畔,比老古的大多了,有4000多亩。
蔡景然大约有些像“及时雨”宋江,从模样到性情都相似。脸黑身壮,仗义疏财,有谋略又懂人情世故,随俗而又不俗。大约也是这份“及时雨”的特质,株洲茶人纷至沓来,推举这么个外来“和尚”坐上了茶叶协会的第一把交椅。而另一位炎陵茶人龙辉平则像侠肝义胆的“玉麒麟”卢俊义,将自己注册的“神农茶祖红”品牌献出,与大家一同创建了株洲红茶的公共品牌。听见他们这样的故事,如我一般的人大概都会生出一丝愧意,虚生世上数十载,并不曾为世间出多少的力。
为给世人推出株洲好茶,他们也像梁山好汉一样聚集力量,将各个山头的野茶按滋味、香气,乃至优势与缺陷进行拼配,研制出“神农茶祖红”五个红茶样。因为都是高山野茶,五个茶样香气都高昂,不同的是有的蜜香浓郁,而有的蜜香中透出花香。观汤色,从明黄至澄黄,皆澄澈明亮。入口后,区别就显现了。一二号回甘快,却少了些厚度,还略有一些火气。三号厚度有了,滋味也丰富了,仍旧存些火香。四号五号都上佳,有筋骨,有蜜香,无杂味,少火味,入口绵甜醇厚,干净韵长。我最爱五号,茶汤顺滑,滋味厚且细腻,头泡还有些幽微火气,二泡三泡后,火香尽去,花香尽显,甜润感越发明显,回甘清正而持久。
依据各种鲜叶的特质,不断调整制法以期将茶的个性发挥到极致,这是另一位茶人邓光兴的做法。邓光兴算是“茶四代”,他从岳父曾湘华手里接过来曾家传承三代的制茶技艺,用十余年时间从一名师范院校毕业的体育老师转型成了湖南红茶“十大制茶工匠”之一。
“做茶需要对茶有敬畏,对土地有敬畏,对人有敬畏。”在邓光兴看来,每一种茶都是独特而鲜活的“生命”个体,唯其有了敬畏,土地才会长出好茶树生出好茶芽,有了对人的敬畏,才知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此,才能奉出真正的好茶。
邓光兴的红茶从茶形来看,跟桐木关正山小种有些相似,颜色金、黄、褐相间,只芽头比正山小种略粗,却也色泽腴润,根根分明紧秀。与一般红茶靠火焙的工艺香取胜不一样,他制茶严格控制着火候,且每次复烘前都静置一段时间,以此让茶仍旧保留自然之味。邓光兴的红茶几乎没有火味,蜜香与花香浓郁,茶汤里的甜香能让人都轻盈起来,像他茶园后金紫仙的云霞,浮来荡去。金紫仙是炎帝陵正对面的一座山,海拔1382米,被炎陵人誉为“炎帝陵的保护神”。邓光兴的茶园就在金紫仙山下,几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金紫仙上还有更多散落在幽谷中的野茶树,其中不乏有许多数百年甚至千年的古茶树,到了春天,都是邓光兴制茶的茶青来源。
尝遍了“神农茶祖红”品牌下茶人们的不同红茶后,我几乎可以透过茶品出他们每个人的气韵了。古胜潭的出尘,蔡景然的醇厚,龙辉平的骨力,邓光兴的润泽……如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同一种茶在大特质之下,滋味略有参差,气质各有迥异。这是好茶的共性与个性。
从神农尝百草发现茶以来,茶便是最为清洁的物种,却也是这世上最具个性的饮食。每一个品种,每一座山,乃至不同山谷的茶都有着不同的形质滋味,也会因季节、气候、采摘,制作工艺中的任何一个流程,甚至冲泡手法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风味。然而,这就是茶,生动的,鲜活的,极具张力的生命个体。
茶自古就是从山野中来,株洲这一群茶人无非做了一件最本真的事情,让人们喝到最山野的自然之味。“野者上,园者次。”好茶的因由,陆羽也早在《茶经》里说了。
一条茶路的“调性”
“是先有茶?还是先有‘茶陵’?”
去青台仙访古茶树,须在一条溪谷中不断攀爬腾跃,我爬累了,整个人摊在一块巨大的溪石上,发出如上感慨。
青台仙与金紫仙以及炎陵茶陵一带各种以“仙”命名的山一样,山上有“仙人”,谷中有“仙茶”。
仙人自然是杜撰的,而“仙茶”却所言非虚。陆羽《茶经》里记载,“《茶陵图经》云:‘茶陵者,所谓陵谷,生茶茗焉。’”《茶陵图经》是唐代的地方志,都有据可查。
据相关专业人士统计,仅茶陵一地,现存野生茶群落面积就多达 12万亩,其中千年古茶树约10株,百年以上树龄的古茶树逾万株,灌木、大叶种乔木都有,遍布于罗霄山脉的云雾深林、峭壁溪谷之间。
那就上“仙山”,寻“仙茶”。
我一度怀疑青台仙果真是神仙居处,因为沿路小河、村庄的名字都不染俗尘。山下的小河,名为“浣溪”,进山前的最后一个村庄叫“青呈”。似乎山上住的是个永远青春不老的仙子,偶来人间在溪中浣纱,于是小河与村庄的名字就染上了这仙气。这也注定了这条茶路的“调性”——寻仙。
车沿浣溪一路行进,山越深,路越窄,经过青呈村时,烟岚也生了。十数座黄墙黑瓦的夯土屋与青黛的山相互掩映着,时隐时现的雾气让小村更多了几分缥缈空灵,即便尚未到神仙居处,这也应是世外之所了。
脚踏上被松针竹叶以及不知名的各种树叶层层覆盖的山中小路时,时间也像静止下来。或者说,不是静止,而是回溯了,全都是儿时的体验感。认识或不认识的野花野草野果,丛杂的树木,漂亮的蜜蜂蝴蝶,不漂亮的蚰蜒壁虎,蚱蜢不需要起跳就从冬茅草尖尖跃到了杉树碧玉一样带尖针的叶子上。还有鸟,各种的鸟,隐着的和掠起来的在相互应和着,声音粗厚的带着混响,轻捷的则是天生的歌者,甚至还有和声,穿透丛林,银亮亮的。空气里香得很,各种层次的香。青苔上露水的香气润润的,而松针的香能刺破水气,腐殖土的香在底下掩着,野花的香亮敞敞,竹子香是清和的绿色,连倒在溪边的朽木都有香味,是陈年熟普的味道,张嘴吸一口还有回甘。
还有各种中草药,黄精、吴茱萸、七叶一枝花、黄精、铁皮石斛、七叶一枝花……生物的多样性就这样在一个山谷里丰富地呈现着。
小路走了不足一公里,开始看见野茶树了,零星的散在山溪两侧。出现茶树时,也已然没了路,我们险滩,涉水、攀爬、腾跃,如山中野人。一根棍子,大小的溪石,溪边的一根藤蔓一棵小树,都成了我们的“旅伴”,靠着它们才能艰难前行。
水边的野茶长年被水气蕴养,茶芽绿得几乎盈出水头了,择一片嚼吧嚼吧,鲜馥到只想唱歌。崖边石上的茶树,敞亮地在阳光下立着,我大约知道它会苦,已经有了心理建设,仍旧猝不及防地苦出一个激灵,却回甘久之。“啜苦咽甘,茶也。”这便又应了陆羽的话。
一个多小时后,弃了溪谷,爬到半山处,几块巨大的花岗岩上方有几棵茶树,原本是灌木种,却已经长成了数米高乔木的样子,连树冠也有两三米。最大的一棵树干上挂着“茶陵野生古茶树保护牌”,编号“00001”。
我几乎全体震悚了,立在石下,半天不曾动弹。这棵古茶树是从石缝里长出来的,根部有少许裸露在外,紧紧地抓着身下的土地与岩石,旁边长出一层地衣,杂着菌类,树干上还寄生着苔藓。它的周遭还有它的子子孙孙,编号“00005”“00008”“00011”……甚至尚未达到编号资格的其他野茶树。
这棵古茶树,已经不仅仅是一棵树了,而是一个族类的滥觞。它盘踞石上,从石缝中仅有的一些土壤中汲取养分,努力向下扎根,向上生长,天之旷荡,月之皎白,春雨之太和,夏霆之径直,它都一一接纳。岁时更迭,物竞天择,风雨冰霜磨砺苦痛,都是必然的遭逢。渐渐由柔而韧,年年开花结果,茶果炸裂落在近处,就有了编号“00005”“00008”“00011”。到了雨季,溪流汤汤,泥沙俱下,种子被冲散至溪水所及之处,就这么“开枝散叶”,生生繁衍。
千年的风霜雨雪,甚至地质变化,需要多强大的生命力来支撑它以一棵树之姿蓬勃地存活并繁衍开来?我企图去倾听它的回答,从它的根部一直摩挲到树干,到油青厚实的叶。它生长的脉络里必定有着倔强的因子,就因了这份倔强与韧性,得以与时间长久相处。
它身侧有三块大石,组合成天然的石穴,刚好可容纳一人在内里趺坐。穴底还凹下去约一个盆底大小,竟似果真曾有人禅坐于此一般。是苦行僧吗?也许是守护老神仙的道童?只是他们都活不过一棵树。此刻,它的树冠依旧油青蓬勃,茶果与花苞亦繁盛着,似乎比头顶泄下来的阳光都更青春。而新的繁衍也仍将自它而始,生生不息。
古茶树自有仙骨。惟其如此,那些“仙山”深谷中的野茶才得以风骨长存。
一段茶宗的溯源
那么,到底先有茶?还是先有“茶陵”?
严格来说,这个字面意义上的“茶陵”包含了如今茶陵、炎陵两地。秦嬴政二十六年(前221),置茶陵县,含茶陵、炎陵县全境。作为全国唯一以茶为名的行政县,茶陵已有两千余年历史。“茶陵”二字或许更早,因地处“茶山之阴”而谓之“茶乡”,又因炎帝神农氏“崩葬于茶乡之尾”而得名。
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上古时期的这个传说,凡炎黄子孙,几乎无人不晓。神农得荼而解就在茶陵,于是,陆羽判定,“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
宋代魏了翁在《邛州先茶记》中有记载:“茶之始,其字为荼。如《春秋》齐茶,《汉志》书荼陵(即今湖南茶陵)之类。”
“荼”为“茶之始”,而茶陵是茶之宗,中国茶叶的原乡。
自神农氏发轫,茶陵茶在西汉即为贡茶,唐代有了茶马互市,到了宋代,茶叶与陶器、药材成为茶陵主要商贸货品,“茶帮”贩了茶经由茶马古道运往外阜,明清茶市更繁华了。
这些点滴记载,在各种名目的史书、地方志、文献中,大约仅寥寥数字而已,却如同山中造访,山门已然洞开,密密匝匝的松竹林里,一条山径影影绰绰,只待人前去一探究竟。
西汉贡茶,要从20世纪中叶长沙一座贵族墓葬出土的一枚石印与一碗茶羹说起。墓为文景时期汉墓,一枚作为冥器的石印上有印文“荼陵”,还有一碗以茶叶为原材料的羹糊,名为“苦羹”。“茶陵”与“茶”仿佛古老的符箓,就这样从墓葬里被挖掘出,亮敞敞地与世人遭逢了。印的模样,乃至“荼陵”二字,制式、纹样我们都不得而知。“苦羹”又是怎样的呢?三国时期有一部古籍《广雅》,记载了当时人们采茶、制茶和煮茶的过程:“荆巴间采叶做饼,叶老者,饼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饮,先炙令色赤,捣末置瓷器中,以汤浇覆之,用葱、姜、橘子芼之。”
这“荆巴”就是荆楚与巴蜀两地,茶陵属荆楚之地。人们采了茶叶用米汤作为粘合剂塑形制成茶饼。饮茶之前先将茶饼在火上炙烤,再将茶置入茶臼辗成茶末,而后以釜盛水,在风炉上煮开,投以茶末,再往茶里搁葱姜橘子之类,此为“煎茶”。也有以沸水冲注之法,都须研末。后世的隋唐烹茶也如出一辙,譬如茶圣陆羽,也取其法。
时间折叠,来到北宋时期的茶陵。被贬宜州(今广西宜山)的黄庭坚途径茶陵,登云阳山时,陡然生出“空余叔子两青碑,无复山翁白接篱”的慨叹,作了一首《游云阳山寺》。这两句以羊叔子和山涛起笔,又以“空余”和“无复”形成强烈对比,看似怀古,实则自殇。羊叔子逝后,百姓将他生前文章镌刻青碑,山涛狂放,常倒戴头巾(即白接篱)骑马归家。而今,虽逝者如斯,人们仍旧能念及这样魏晋风度,自己南下目之所及却人事皆非。那就暂且将怀古之思转至眼前的江流和云岭吧。这天夜里,他叩响山寺的门扉,与寺中道人一同饮茶。茶鼎松风才起,窗外月色乍入,偶有几声山鸟在月下枝头鸣叫,刺破了夜的阒静。茶是好茶,才堪称“松风”。月亦清朗,故引来山雀幽鸣。煮茶清谈良久,未免问及此去宜州何时北归?黄山谷却道,只恐道人如汉末高士庞公一般,虽作期约,终究鹿门采药不知所踪矣。这是诗的颈联尾联两句,“松风半入烹茶鼎,山鸟常啼挂月枝。见说北归应有日,道人先做鹿门期。”“鹿门期”与首联的“青碑”“白接篱”一样,也是古人典故。只是,最终“做鹿门期”的却并非云阳山寺的道人,而是黄山谷。一年多后,他在被贬地宜州溘然长逝。这首诗竟成了一句谶语。辞世前的那个中秋夜,黄山谷薄醉之后,大笑说:“平生无此快!”这份快乐,应该也包含在云阳山寺烹茶赏月的那个夜晚吧?
到了明代,茶陵茶已然跻身湖湘名茶之列。李时珍在《本草纲目》记载:“楚之茶,则有湖南之白露,长沙之铁邑,岳州之巴陵,辰州之溆浦,湖南之宝庆、茶陵。”
明成化八年(1472),茶陵人李东阳返乡途中,写了一组《茶陵竹枝词》。其中,第六首写贩茶郎的爱情:“侬饱蒸藜郎插田,劝郎休上贩茶船。郎在田中暮相见,郎乘船去是何年。”且不谈诗中的郎情妾意,单从“贩茶船”来看,贩卖茶叶已经成为了当时茶陵人的一项生计,也可见茶叶产量之高,声名之盛。明清时的茶陵是怎样的情状呢?清康乾时茶陵庠生陈五美《东城起卧楼记》里有几句描摹,“千门烟火,桑麻鸡犬,在在生成,于以昭政流化洽,怡然乐也。”这一幕,俨然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足可以想象黄山谷的“平生无此快”了。
写茶陵茶,还绕不开的一处地方是“洣江茶场”。或者,它更是一段书写在纸上的历史,有些微泛黄,欲翻动时,殷黄纸张簌簌作响。
去洣江茶场,一座红砖的小平房前挂着一块简陋的木牌,上书“潘汉年旧居”,字上油漆已经斑驳。那些年月里,这座小小的茶场里,杀青、萎凋、炒制、烘焙、发酵的“茶人”颇有些赫赫有名的人,潘汉年、董慧、钟叔河、朱正、俞润泉……这群人制的红茶二套样还曾出口海外。
当年四十出头的钟叔河先生是茶场的机修木工,他这么形容潘汉年先生,“是一个身材矮小、面容清癯、头发白多于青而且非常稀朗、穿着一件旧灰色派力司干部服的老头”。半个世纪倏然而逝,如今,钟叔河先生也已成为一个面容清癯的老者,被老病“禁锢”在床榻之上,不得动弹。钟先生在洣江茶场劳动九年,离开时带走了手制的竹笔筒和刨子,他没有再用刨子劳作,却用笔筒里的笔编出来一整套《走向世界丛书》。
2013年,钟叔河与朱正两位老先生故地重游,为洣江茶场题了两幅字。钟先生题曰:洣水茶香,世间情重。朱先生则题了苏东坡词句:“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两位老先生都如茶陵陵谷间的古茶树一般,经了风雨飘摇、揉捻炙烤而终锻造成了人间仙骨。
寻找茶叶源头的行程,结束于泰和仙的烟岚里。
泰和仙下的山谷中有卧龙村,最宜避世,欲前往时,须缘溪行,绕茶园,过竹林,林尽水源,豁然开朗。村庄就是庠生陈五美笔下明清时茶陵的样子,桑麻鸡犬,怡然乐也。谷中野地林间溪头,乃至山石垒就的院墙上,布满了自然长出的野茶树,仿佛一直与这山这溪这村庄有着某种神秘的“共生”关系。譬如一只鸟雀从山中衔来数枚种子,散落谷底时,就有了村庄、山林、野茶树,人们也开始繁衍生息。村人中,有一个如“武陵人”一般的外来茶人何彬,进村来就再也没有离开。与茶陵大多数茶人不同,何彬不种茶,泰和仙满山的野茶都是他的茶青。
何彬带我们上泰和仙寻野茶树,将登山顶时,山雾奔涌而上,云海瞬间漫漶。果真成了仙境。雾气太盛,野茶树是无从寻了,那就在仙山上采一片云摁进腹肚,再啜一口山中野茶,两样仙品足可涤去身体里的所有俗尘了。
【“神农茶祖红”小贴士】
株洲市位于湖南东部,地处罗霄山脉西麓北纬26-28度之间,是炎帝神农氏最早发现和饮用茶的地方,世界公认的茶祖文化发源地,拥有独特深厚的茶祖文化底蕴、丰富稀缺的野生茶树资源、得天独厚的茶叶黄金种植区域。株洲市百余家重点茶企聚力优势,集中打造了区域公共品牌“神农茶祖红”,秉持“传承茶祖精神,以匠心铸好茶”的理念,推出“天下茶人寻根地”的茶祖文化品牌。品牌以野生红茶为核心产品,为世人奉献高海拔山野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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