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伟
早晨,吱呀一声,推开厚重的木门,乡村的第一缕阳光照进了我们的生活。奶奶摸着我的小脑袋,对着这一天一地光的世界,说:有光了,心里头每个角落就亮堂了,人才会有底,讲话做事、待人接物、立身处世就不会乱了方寸。
故乡的晨曦里,出发是宁静和美丽的事情,也是生命里每一天的最好展示。我们一群小孩不紧不慢地赶着牛,牛追着晨曦,露珠晶莹剔透,在叶子上打着滚,调皮地眨着眼睛。大人们好像蓄了一晚的力量,一个个眼睛放光,或擎着锄头,或扛着犁耙,或掮着禾桶,弄出一世界的声响,一脚一脚踏在厚实的土地上,走向广袤的田野深处。
奶奶这个时候总是早早地起了床,一脸的笑,端坐在荷塘边的木椅上,和从身边经过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打着招呼,还乐呵呵地说,起得早啊,捡块宝哩!大伙就笑,有打哈哈的,也有笑着应和的。
在每个桃花夭夭的春天,我和奶奶还有一个小秘密。好多年了,仍旧藏在桃树上。一到春天,奶奶总要摸摸我的头,牵我到门前的桃树下,比划着。要我站直了,贴着我的头,拿把柴刀在树身上划一横。她一脸春光,呵呵笑着说:过了年,奶奶瘦一圈,树高一轮,伟宝又长一尺了。
大队没有像样的教室,把一个好好的榨油坊改装了。那些年,大队用的是传统的手工木榨榨油。“嘿哟嘿哟”的榨油号子低沉有力、撩拨心弦,黄灿灿、清亮亮的香油扯线般流个不停。大队部是下了大力的,那些油光发亮厚厚的木榨和宽宽的木门,他们毫不心痛,拆下来做了我们上课用的黑板和课桌椅。黑板上,一个个白色的方块粉笔字,就是我们眼前的一片光明。
尽管在那样饥饿的年代,那般贫穷的山村,乡村的光也是知性的光,是延续不断的光,就像阳光、水和氧气,滋养着乡村大地。
夜晚走山路,举一个火把,心里就会亮堂堂的。奶奶站在进山的路口,把火把递给一个个认识或不认识的过路人,高声地长长地大喊一声,给人壮胆,给人热情,给人力量。奶奶总是说,心里亮堂堂,你的夜就不会黑;心里亮堂堂,黑的世界也会渐渐变白。
有月的夜晚,饭场上最是热闹,也最是亮堂。饭场上纵论天下大事,辩明家庭事理,倘若哪家出了个忤逆的儿子、不孝的媳妇,必遭众人的唾骂和指责。“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源,常存仁孝心”,这些都是乡村坚守的信条,尽管有些古老,有些封建,却总是能保住一方的平安、宁静和美好。乡村总是有很多供养祖先的祠堂,祠堂一律修得高大堂皇。尊祖敬宗,和亲睦族,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子孙。哪怕是再穷的人也要捐款捐物,修祠堂续修族谱。邦国有史,地方有志,家族有谱,自古而然。
乡村的人总是怕伤了邻里和气,他们信奉着少结怨、不树敌、化干戈为玉帛、和平相处。在乡村的阳光下,总是笼罩着一团和气。
现在想来,这是一种大爱与和谐。正是这样,孝善如光,正义如剑,仁慈如佛,乡村的美好才能长久地延续下去。奶奶说,乡村就是一棵参天大树,开枝散叶间,光亮层层叠叠,千百年来都是这样!
乡村的光,看得见,摸得着,有声响,有色彩,甚至还像人一样,有情感,有道义,有生命。
乡村的光,是我生长的光,是我的情感之光,是我的生命之光,是大地之光。我知道,我们的身躯、血液、骨骼都是土做的,我们的灵魂也是土做的,把光种在土里,风一吹,春光就弥漫了我们的村庄,千万次地生长,希望就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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