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汉铁路(一):百年粤汉铁路如何改变湖南

2020-05-17 09:31 [来源:潇湘晨报] [编辑:印奕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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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它生逢乱世

第一次坐火车,已经是小学毕业。在郴州搭乘火车去往广东,看着呼啸而过的火车,激动而紧张。我的父母、亲戚,在多年前,都从这里出发,一路南下。大约在百年前,粤汉铁路开始兴建的那一刻,南下广东,就开始成为湖南人渴望远行的方向。

生逢乱世的粤汉铁路,是一部中国近现代史。

长袖善舞的晚清能臣如张之洞、盛宣怀者,希冀凭借这条贯通南北的铁路线,实现富国强兵的梦想。他们能选择的,也不过是从哪一国借款对帝国的威胁更小一些,如何平衡,让列强相互制衡。尽管小心翼翼,左右权衡,终究抵不过时代的风云变幻,跨越四十年,历经清朝、民国,粤汉铁路才修筑完成,而富国强兵的梦想并没有很快实现。历史书里,写满屈辱。

百年之后,我们一路前行追寻粤汉铁路的遗迹,是一场徒劳。因为,粤汉铁路从来没有消失,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新的名字,继续着百年前的梦想,铁轨更新,车站改建,作为交通大动脉,无暇怀旧。武汉长江大桥,1957年10月15日正式通车,大桥将被长江分隔的京汉铁路和粤汉铁路连为一体,形成了完整的京广铁路。那些因为铁路而兴、也因铁路而沉寂的小镇,赵李桥、羊楼司、桥头驿、暮云市……人们的生活被粤汉铁路所雕刻。火车站旁的人们,特别向往远方,这是火车带来的气质吧。

百年前,轰鸣的火车经过湖南,打破的不仅仅是湖南人的保守和固执,也早已在湖南人心里撒下远行的种子和方向。

文/唐兵兵

粤汉铁路全线概图

三面环山,一面洞庭阻隔的湖南,算得上是个封闭的地方。

四水造就了不少水运时代的“小南京”“小香港”传奇。水运传奇,在清末民初时逐渐被打破。1896年,一条贯穿南北的铁路被清政府提上日程,跨越40年,终于全线通车。这条以粤汉命名的铁路,从北往南穿过湖南,让“封闭”的湖南从此与世界更紧密相连。水运的交通重镇逐渐落寞,新的工商大城、小镇拔地而起。

江西还是湖南?

江西还是湖南?是张之洞提出修建粤汉铁路时面对的现实问题。从武汉一路南下,到长江北岸的湖北黄梅县,然后过江到达江西九江,往南翻越大庾岭进入广东,是旧时北京到广州的商道。而走湖南,是另一种选择。于是,一场盛大的辩论赛开始了。

彼时的湖南人,有了湘军抗击太平天国的胜利,说话格外有底气。

而且,湖南能言善辩者尤多。1898年,《湘报》刊载了一篇以鄂湘粤三省绅商名义发表的《请办粤汉铁路禀稿》,名义上是支持、请办粤汉铁路,实际上却是呼吁“粤汉铁路必须顺道于湖南”,理由有三:第一,从线路里程来说,湖南比江西的线路距离更近;第二,经过江西不利于保护铁路的利权,如果粤汉铁路经过江西,那么法国在广西修筑的铁路就会延伸至湖南,与途经江西的粤汉铁路争利;第三,取道江西不利于争取越南至香港的货物运输。

谭嗣同也参与了这场辩论。他在《湘报》上发表《论湘粤铁路之益》,称铁路“道江西,有不利者六;道湖南,则利铁路者九,而利湖南者十。何以言之?道江西,必自汉口复折而东,然后可由江西,由西而南,则弧而迂;道江西,必逾大庾之险,则阻而劳;即使渡江,而后能绕避鄱阳,而章、贡二水在所屡经,则梁而费;江西矿产未宏,林业未饬,煤铁材木皆无以供,则需而窘;江西习俗守旧,愚如土番,上无开民智之长官,下无通民情之学会,一见俗人妇孺意计中所不能有之雄固霸业,势必群然奔骇,不恤死力相沮挠,则扰而败;且江西僻在一隅,四邻皆要地,而己独中立于闻散,不能握天下之枢,其不足轻重,久为古来英雄所不屑争,敷数千里之铁轨于非所必用之地,其议何职,则冷而涣。此道江西之六不利也……”

江西守旧的士绅们,似乎无力反驳,只是说:“湖南人排外、封闭、愚钝,接受不了铁路这种新事物。”后来的湖南人、江西人,更喜欢都把粤汉铁路线路之争,看作是湖南士绅对江西士绅压倒性的胜利,江西人对此长时间耿耿于怀。

两省的人们,都对这种故事喜闻乐见,湖南人因此有了优越感,而江西人也能以此否认湖南比江西更合适,而归咎于不善辩的江西士绅们。江西人陈宝箴,作为湖南巡抚,极力倡议粤汉铁路经过湖南,后来者多半把这看成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大公无私,其实,更多的是实用主义,“修路便否,当以地形为据,民情可以人力斡旋”。

受美国合兴公司委托勘探粤汉线路的柏生士,把湖南称为“中国最封闭的省份”,在线路勘探时也果断舍弃了工程更为困难的江西。而且,在张之洞、盛宣怀这些官商们看来,湖南是鱼米之乡,水产、矿产、林产资源丰富,从实际情况来说,湖南,确实比江西更适合于修筑粤汉铁路。

1936年,粤汉铁路全线通车。湖南,重新回到中国南北交通大动脉,从封闭走向开放,完成了对江西的逆袭。

湘潭与株洲的不同命运

在粤汉铁路确定途经湖南后,岳阳与浏阳之间,也有过激烈争辩,最后,岳阳胜出。粤汉铁路最终途经岳阳、长沙、株洲、衡阳、郴州,进入广东韶关,奠定了湖南城市的格局。

在湖南的城市中,最郁闷的应该是湘潭。湘潭地处湘中偏东,长沙西南,在水运时代里,是南北水路要冲,是粤、桂通往北方古商道的必经之路。内陆各省的货物要运往广州,一般由长江入洞庭,入湘江,沿湘江运达郴州,再由陆路翻越骑田岭。湘江在湘潭处呈一个大大的“几”字,这个弯道在水运时代,是天然的优良港湾,大小帆船都可四季通航,南北客商都选择在此中转,而不是湘江段水势湍急的长沙。鸦片战争以前,湘潭商贾云集,百业具备,风头一度盖过作为省会的长沙,有了“金湘潭”的说法。湘潭的衰落,以鸦片战争为分水岭。《南京条约》签订,五口通商口岸开放,传统的贸易中心广州,受到来自其他开埠城市的挑战,上海成为新的贸易中心,商路北移,湘潭不再是湖南商品集散地,衰落是必然的。粤汉铁路,是最后一根稻草,或者说,是湘潭错过的一个最后的机会。“几”字形港湾,让湘潭完美错过沿湘江而行的粤汉铁路。而离湘潭30公里处的株洲,原本属于湘潭的一个镇,在铁路时代里成为新的交通枢纽,萍乡、醴陵之煤,醴陵之瓷器、鞭炮、夏布,周边谷米等大宗商品纷纷集聚株洲,使得这里逐渐发展成为湘东地区粮食、煤炭、瓷器等的集散地和贸易中心,迅速成长起来,成了今天的株洲市,颇有些后来者居上的意味了。

粤汉铁路巩固了长沙政治中心的地位,也让其经济中心地位更加稳固。1935年出版的《湖南实业志》写道:“粤汉铁路湘鄂段修成后,长沙之商业地位,更加重要,以前之岳州及湘潭,至此日形衰落,长沙渐成湘省货物进出口之总汇。”

岳阳、衡阳凭借着较好的经济基础,借着粤汉铁路,工业迅速发展,衡阳更是成为周边四省的中心点。南大门郴州,结束了翻越骑田岭挑盐的历史,成为湘南地区商品集散地。以食盐销售为例,在粤汉铁路修通之前的1922年,郴州平均食盐日销售量为300~500担,粤汉铁路开通之后,上升到1500~3000担。

那些因为粤汉铁路而兴起来的小镇,如今大多数已经被遗弃,火车呼啸而过不再停留。

责编:印奕帆

来源:潇湘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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