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墓这个萌物为什么长着麋鹿角

2018-05-19 13:26 [来源:潇湘晨报] [编辑:印奕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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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商,承祚的《长沙古物闻见记·续记》是楚文化研究的发韧之作。

来国龙猜想“鹿角是雄性的象征”,但这一观点目前尚未在学界得到普遍认可。

5月17日,国际博物馆日的前一天,岳麓书院明伦堂,佛罗里达大学艺术史系副教授来国龙先生在提到曾在中国消失近一个世纪、上世纪八十年代又有部分被送回长江下游老家的古老动物麋鹿的时候,仅只提到麋鹿在江苏的保护基地。实际上,离岳麓书院更近的洞庭湖区,就有从在石首的另一个保护基地,因洪水而漂流过来并且在洞庭湖区的一些洲岛上野化了的麋鹿。

9年前,我代表湖湘地理参与世界自然基金会组织的洞庭湖科考,有幸在东洞庭湖的一个洲上偶遇了20余只野化了的麋鹿。当时,我们与它们相距不到300米,所以,当它们发现有人类在观察,我看到了它们骤然奔跑起来的活力以及雄麋鹿头上才长出不久、可能只来得及抽出前后两枝的角——我是2009年的1月份偶遇它们的,每年12月,雄性的它们骄傲或威风了一年的老角都会脱落,重新长出新角。

已出土的野生麋鹿化石表明,麋鹿起源于距今200多万年前,距今约1万年前到距今约3000年时最为昌盛,数量达到上亿头,它们遍及长江和黄河的中下游,但在距今约3000年的商周时期以后却迅速衰落,直到清朝初年野生麋鹿最后绝迹,仅在北京郊区的皇家猎苑有少数放养,这其中的一些,或被盗卖或被明着索要,送去了英、法等国的动物园,未送去的,1900年悉数死于八国联军的劫杀。

研究艺术史,并在古文字、考古、文化遗产保护和西方中国文物收藏史等多个领域有研究的来国龙先生,未提到麋鹿在商周时期数量开始迅速衰减。5月17日,他讲座的主题不是麋鹿,只是与麋鹿相关。这天下午,他在讲座《楚“镇墓兽”名义考实》中多次提到麋鹿和麋鹿分着枝丫的角,在他看来,麋鹿的角与“镇墓兽”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兽”紧密相关。

“镇墓兽”这个名字源于1937年的长沙楚墓

我们在湖南省博物馆里可以看到一个楚墓标志性萌物,长着一对麋鹿角,它是什么?“春秋战国时期南方墓葬中经常出土的一种随葬器物。常是一木制的方座,上面立有直身曲颈的一个或两个怪兽:兽头上部都插一对或两对鹿角。怪兽多瞠目吐舌、面目狰狞。主要是木制,髹漆,但也有铜、铅或陶制的底座,角多为天然的麋鹿角。”

这是来国龙先生进入主题讲座后对他将要向大家作出“名义考实”的“镇墓兽”的外形的描述。他强调,他之所以在讲座题目中给镇墓兽打上引号,是因为他不赞成称春秋战国时南方墓葬中出土的这种东西为“镇墓兽”的,但,因为日本学者水野清一早在1937他写的《关于长沙出土的木偶》文章中就已经将这种插着麋鹿角的随葬器物称为“镇墓兽”,且后来的学者大多认可了这种观点,所以,他给人介绍时,还是沿用旧称。

著有《长沙古物闻见记·续记》的中国学者商承祚将这种器物称为“楚蛇”“楚龙座”或“木鬼方座”,但他取的这些名字,均未能替代“镇墓兽”。日本学者水野清一给这个器物取的另一个名字“山神像”也未能获得更多认同。在“镇墓兽”获得普遍认同之前,还有学者称之为辟邪、土伯、死神,以及因猜测放置这种器物的目的而取的“引魂升天的龙”“灵魂看守者”“冥府的守护神”等等。

镇墓兽不是楚人给它取的名字

这种怪异的、头插麋鹿角的随葬器物首先发现于长沙,长沙的土夫子从战国古墓中盗出了它们,然后它们流落到了日本,接着,楚地范围内的其他地域,例如湖北的江陵、荆州、当阳,湖南的临澧等地也先后多有发现。出土有这种器物的墓,基本都是具有一棺一椁以上葬具的大中型墓葬,最多达两椁三棺,按照当时的丧葬文化来看,墓主所处阶层为士到封君之间。

这种器物由底座、兽身和鹿角三部分套榫拼装而成。两只鹿角插于兽头头顶两侧的木孔内,兽身插于木质底座上的孔内。考古发掘所见的楚墓“镇墓兽”中或单头单身,或双头双身。最初关注和研究这种器物的水野清一,在叫它“镇墓兽”或“山神像”时,坦承并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兽,是哪个山神。

江陵天星观1号墓出土的一件双头“镇墓兽”,背向的双头曲颈相连,两只兽头雕成变形龙面,巨眼圆睁,长舌至颈部。两头各插一对巨型鹿角,四只鹿角枝丫横生,意象极为奇异生动。通体髹黑漆后,当时的匠人又以红、黄、金色绘兽面纹、勾连云纹,还在方座浮雕出一些几何形方块并饰菱形纹、云纹、兽面纹。虬曲盘错的巨大鹿角,对称的兽体和稳重的方形底座构成了一个神秘的氛围。

有学者说《周礼》记载说,有一种叫魍象的怪物,这个怪物好吃死人肝脑,根据这个怪物的传说,推测镇墓兽应该是叫方相氏的神兽,因为方相氏有驱逐魍象的本领,所以家人常令方相氏立于墓侧。还有学者认为镇墓兽是晋人郭璞《山海经图赞》种所说的“穷奇”:“穷奇之神物,厥形甚丑,驰逐妖邪,莫不奔走。”

也有认为是《山海经·海外西经》中提到的乘黄:“白民之国……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

武汉大学的彭浩教授不认同以上推测,他认为有些学者在研究镇墓兽上存在着方法论上的问题,“如果硬用神话中的某些说法来比附某一物象,是不难找到若干相似之处的,但是两者之间缺乏必然的内在联系”。来国龙先生对彭浩教授的观点表示认同,5月17日在岳麓书院的明伦堂,他认为学者大多数是用观察者的视角去分析的,忽略了作为行为者的当时的楚人的本来意图。他给“镇墓兽”打上引号,也是因为这个名字是现在的研究者给它取的名字,而不是春秋战国时的楚人给它取的名字。

楚墓“镇墓兽”或与生殖崇拜及求子有关

企图在器物铭文上找到相关线索的来国龙先生注意到了春秋晚期或战国早期的河南淅川和尚岭2号墓中出土的“镇墓兽”上的铭文。

来国龙先生说他的老师李零先生在该墓发掘后不久即去看了该墓出土的文物,注意到方座中间的管状柄内有朽木,柄的穿孔下饰三角纹,再下四周浮雕兽面。方座四面的花纹相同,上为两只变形的凤,颈相对,嘴相背,翘尾;下为两只虎,头向外,张口,伏身,弓腰,翘尾;正中为圆形涡纹,边框及凤、虎间饰对顶三角形纹。

引起来国龙先生注意的铭文,在方座的底部,共8个字,“曾中(仲)(薳)之且(祖)埶”。来国龙先生注意到了其中的“且(祖)埶”二字。

也是古文字研究者的他认为“且”是男根象形,至于“埶”,他根据长沙籍的训诂学家王先谦等人的观点,认为与“位”同义。“且(祖)埶”即“祖位”。他认为“祖位”即楚国卜筮祭祷简中提到的一个神,而非祖先位,“祖位就是代表生殖崇拜的求子之神,它的原型就是男根像”。

来国龙先生坦承,他把楚墓中的“镇墓兽”和魏晋、隋唐时的镇墓兽区分出来的学术观点并未获得很多认同,他的老师李零先生也未认同。

来国龙先生认为楚墓中的“镇墓兽”应该和后来的镇墓兽区分开来,除了发现有实物“自铭”外,他还注意到了一个很大的不同,楚墓中的“镇墓兽”是埋在墓室内的,而真正的镇墓兽则是埋在墓室外的墓道。

没任何证据证明曾在楚地繁衍生息得很好的古老动物麋鹿的锐减和麋鹿角在楚墓中的大量运用有关,很可能这只是一个巧合。

来国龙先生认为在春秋战国时候,楚人就认为麋鹿角是雄性的象征,是雄性生命力旺盛的象征,是生命生生不息的象征,墓中放置鹿角,除了和古人的生殖崇拜有关外,还和古人祈求子孙繁衍、家族兴旺有关。“从死去的祖先的角度来说,死人在墓葬中继续祈求子孙繁衍,是为保障他们作为祖先神灵的地位,继续得到后世子孙的祭祀;从活着的人的角度来说,死者成为神灵,有无穷的神明力量,可以在死后世界继续保佑自己的子孙,祈求家族兴旺。”

延伸阅读

麋鹿锐减后,楚人后裔对天国的想象和追求永生的幻想更甚

1972年出土于湖南长沙马王堆一号墓的辛追墓T形帛画代表汉朝人冥想中的宇宙。帛画内容分为三部分,上部代表天界,中部代表人间,下部代表地下。

最上端长67厘米,描绘的是天国的景象:正上方坐着一位人首蛇身的神,神的左边有九个太阳栖息在一棵高大的扶桑树上,在其中的一个又大又圆的太阳里边有一只黑色的鸟。神的右边是对月宫的描绘,有一轮弯弯的月亮,在月亮的上面有一只体形硕大的蟾蜍,蟾蜍口中含着一棵能治百病的百年灵芝。月亮之下,一个女子正托举着月亮缓缓升起。神的下方有两个兽首人身的怪物分别骑在神马飞黄上,手中牵绳向左右飞奔,绳子的另一头扯着一个乐器——铎。铎下方是天门,天门分别由神豹和门神把守。

中部为人间世界:在华盖下面,画一老年贵夫人拄杖而立,她就是一号墓的主人辛追。在她的前边有两个长冠男子在跪献某物,后有三婢女相送。中部的下端,玉璧垂磬,彩帛帐幔分飘左右,其下则是辛追老夫人的家人,个个面色青蓝,神色悲哀,仿佛在哀悼老夫人的逝去。

最下部长1.38米,为地下部分:对立着两个横座的柱子,形成一个门道,门柱上各有一只小豹子,柱间有二人衣冠楚楚,拱手对坐。其上有两个骑偶蹄动物的异兽,异兽所骑动物,身着白地花衣,头和四足皆赤。钟的上面又有两只展翅俯瞰的鸟,与人首蛇身的神人两旁的鸟相似。再下部描绘了一个赤身裸体的神——他正托举着大地,脚下踩踏着两条巨大的鳌鱼。

这幅帛画的内容极为丰富、复杂,从人间到天上、地下,在麋鹿锐减变得稀罕后,楚人的后裔对天国的想象和追求永生的幻想已远远超出在墓中放置麋鹿角的那个时代。

撰文/记者刘建勇

责编:印奕帆

来源:潇湘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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