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方言对白《杨梅洲》获多项国际电影节奖项

2013-08-25 08:56 [来源:三湘都市报] [作者:李婷婷 唐俊] [编辑:郭东亮]
字体:【

 

  《杨梅洲》剧照。湘江岸边,父亲追赶逃离的女儿。

  剧组在工作中。

  8月17日,湖南大剧院播映《杨梅洲》,导演陈卓和女主角尹雅宁在海报前。

  杨梅洲,湘潭段湘江之中的一个孤洲,也是湖南青年导演陈卓的同名电影。8月17日、18日,电影《杨梅洲》在湖南大剧院播映。这部获得国际大奖的湖南方言电影,除饰演女主角小静的尹雅宁是北京人外,影片启用的所有演员都是湖南人,取景地为长沙和湘潭杨梅洲。尹雅宁也因此片获得河内国际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奖。

  以记忆里的故乡为影像起点,一直是陈卓的一个梦。《杨梅洲》以一个在凤凰酒吧驻唱的女孩的亲历故事为原型,讲述了一个酒吧歌手、一个警官父亲、一个聋哑女孩组成的临时家庭里的情感纠葛、矛盾与牵绊。陈卓试图用白描式的手法,表达一代人的生存困境, 将生猛泼辣的湖湘话语通过胶片推向世界,而杨梅洲难得保留至今的原生态也随着影像留存下来。

  壹 开机启动

  “可能没有回报,但没关系,去拍吧。”

  画面里,小梅抱着吉他唱歌,身后的幕布上,闪动着“蜉蝣”。这个反复出现的场景,正是长沙青年熟悉的蜉蝣俱乐部。

  故事中,小梅是来自小城镇的女孩,除了怀着唱歌的梦想,几乎一无所有。直到在驻唱的酒吧遇见了警官张昊阳。表面风光的警官,私人生活却破碎不堪。与妻子离异,有一个他不愿面对的聋哑女儿小静。他渴望爱和完整的家庭,在将小梅带回家后,小静因需要在城里找到特殊学校,也暂时住在家里。三方关系彼此拉扯,故事由此展开。

  故事最初的原型,来自小梅的扮演者吴冰滨的一段亲历。吴冰滨是陈卓的朋友,向他诉说自己在凤凰一家酒吧驻唱时的一段往事。陈卓当下决定以这个故事为蓝本,改编成电影。

  陈卓1978年出生于长沙,童年随父亲习画,2003年从中央美术学院建筑设计专业毕业后,转换专业攻读数字影像研究生,之后留校任教。2010年,陈卓和其他几个教师一起成立了北京老虎数字传媒有限公司。“公司老板一直有电影梦,但很遗憾年轻时没人推他。”陈卓很幸运,拍电影的想法得到了老板的支持,“他很信任我,投资了150万元。他说,有了第一个作品我就进入这个门槛了。可能没有回报,可能二十年后才有回报,但没关系,去拍吧。”

  对白全部用长沙话,启用湖南非专业演员

  带着故事梗概,陈卓找到了陈浩洋和孙彦凯。陈浩洋是陈卓在中央美院的同学,孙彦凯则毕业于电影学院文学系——正是这位专业编剧,在剧本修改过程中给了陈卓很多建议,同时,陈卓的非专业性也带给他很大的挑战。“孙彦凯常说,没你们这么编的,我说‘就要这么编’,这种状况经常出现。我以前学美术,脑子里都是画面来凑成电影镜头,我想要不那么连贯的叙事,而是片段式的叙事方法。”

  陈卓最开始的剧本,大家估算着拍成电影要4个小时。反复修改剧本超过20次,后期剪辑的时候又拿掉了很多,片子第一版剪出来两个半小时,而拿到香港电影节参赛的版本只有1小时20分钟,最后在院线播放的版本只有98分钟,“对于普通观众来说,原片还是会显得太拖沓。”

  三个编剧确立了剧组核心,之后陈卓开始到处拉人:副导演,摄影,演员。小梅的角色由吴冰滨本人出演,是最早定下的演员。陈卓希望电影的对白全部以长沙话呈现,接下来的演员选择,范围锁定在了湖南。在一次家庭聚餐中,表弟在饭桌上即兴演起了一个算命先生,活灵活现,陈卓一拍桌子:“演员不就在身边嘛!”

  最终,表弟饰演了剧中小静的舅舅,其他的角色,也大都由身边的非专业演员扮演。

  鼓励本色出演,为营造氛围,不许剧组人跟女主角说话

  核心人物是警官张昊阳,这个拥有父亲、情人、警察三重身份的中年男人,既要表现在家庭之外的自我膨胀,又要突显在家庭之内的矛盾撕裂,启用非专业演员显然有更高的难度。反复甄选后,陈卓决定由湖南省话剧团的李强担纲男主角。作为专业演员,与非专业演员吴冰滨对戏,对李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吴冰滨常抛开剧本,丢出一些即兴的台词,李强往往不知如何往下接。陈卓并不在意,吴冰滨的即兴状态,恰恰是他想要保留的,“就演你们自己。”对来自凤凰的吴冰滨一时普通话一时长沙话,他也觉得,这正是小镇青年在长沙当下的生活状态。

  小静的角色,则更让大家费了一番功夫。在陈卓心里,哑女小静是一个瘦小、孤僻、倔强的女孩。表演系的女生“太漂亮”,不符合小静的形象。一天傍晚,他们从中央大众传媒学院表演系出来,失望地坐在校园里,偶然看见下课从教室出来、瘦瘦小小的尹雅宁。“就是她了!”陈卓对副导演说。

  面对“长得像假导演”的副导演,和另一个“戴顶帽子、留一撮小胡子”的摄像师,尹雅宁以为自己遇上了骗子。“这时陈卓走上来,说他们在拍一部电影,觉得我和女主角的形象比较接近。他说他是中央美院的老师,我想他应该还是靠谱的吧,就留下了我的联系方式。”

  从试镜到电影开拍,尹雅宁完全没有镜头感。陈卓训练她的方式,是给她一台摄像机,每天在房间里自拍十分钟,第二天剧组要看她的“作业”。“刚开始那几天,她在镜头里局促地呆了十分钟。开机的第一场戏是她刷牙,她一共刷了五遍,手一直发抖。”陈卓笑。

  为了让尹雅宁更好地进入角色,陈卓给她营造了一个氛围:拍摄期间不许剧组的人跟她说话。她几乎真的在一个完全封闭的世界里,度过了一个多月的拍摄时间。

  贰 叙事场景

  陈卓希望自己的镜头“不撒谎”,以白描展示原生态

  小学三年级以前,陈卓在株洲的水边长大,后来回到长沙,也喜欢“泡在江里”。选择童年记忆里的江岸作为电影生涯的起点,对13岁就离开故乡到北京生活的陈卓来说,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但他发现,风光带沿河生长,长沙和株洲的江岸,早已不是记忆里的样子。直到他在湘潭杨梅洲找到了符合记忆的“原生态”。“杨梅洲每年要被水淹一次,没法搞建设,至今保留着原始的状态,岛上还有居民。感觉是两岸都建设起来了,只有那个岛还是孤苦伶仃的样子,它的封闭和与世隔绝,跟我想表达的东西很贴切。”后期调色中,陈卓强调尽量体现绿色,色调则压在冷灰之间,烘托出江南水乡的背景。

  除了江中小岛有意渲染着诗意,其他的场景,几乎都是原始呈现。大量的近景和特写,给了穷陋小巷、脏乱床铺,甚至散乱的酒瓶、烟蒂和呕吐物。虽然陈卓说“尚未形成自己的美学”,但依然不难看出,他在有意识地规避对生活的描红和粉饰。原生态的场景呈现,碎片化的镜头剪辑,则与他美术生的“画片式镜头感”直接相关。

  陈卓希望他的镜头“不撒谎”。以近乎白描的手法,展示大量生活的原生态,打开一直被传统审美所遮蔽的,正是中国第六代导演的电影美学。陈卓承认,自己受了第六代的影响,但又想跳出第六代的框架,“既关注现实,又不是那么现实。想有一点抽离。”陈卓最喜欢的国内导演是姜文,《太阳照常升起》正是国内超现实题材的典范。在《杨梅洲》里,除了碎片式的现实记录,也有超现实的手法表现。

  以家庭内部的多重失声,探寻时代境遇下人的身份迷津

  在现实生活里,女孩和舅舅的情感关系属于“乱伦”,但在影片中,小静和舅舅的感情不无单纯和美好。他们都有封闭的内心世界,只有在一艘与世隔绝的小船上,才能敞开内心的波澜。爱不仅是慰藉,更是救赎,为小静死灰般的人生亮起一盏灯。

  当这份情意只能在船上存在,船便成了一个“有意味”的意象。小静和舅舅在小船上抓鱼的经历,更为后来她在父亲的“家”中电死金鱼、又在玻璃缸上画满金鱼的细节,提供了注脚。“鱼是特别脆弱的一种动物,也是无声的,鱼缸是封闭的,跟小静的状态很像。船是一个港湾,但它同时是随波逐流、孤独和不安定的,跟这个家庭的状况也有映射。”最后,小静梦碎船焚,醒来后流产,更是某个部分被摧毁的隐喻。

  同样,从小城镇来寻梦的女青年小梅,在城市流离的窘迫,身份的焦虑感,让她倍感迷失和惶恐。离异男人、警官张昊阳是她能抓住的一点希望。但成为她短暂避风港的张昊阳的“家”,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在这个“家”中如同被折断了翅膀,她的呐喊发不出来,她同样是失声的。

  如果聋哑人属于社会边缘人群,流离的酒吧歌手代表弱势的一群,警官张昊阳无疑是代表社会强势的一面。但脱下制服,回到“家”中,他就是一个父亲,一个情人,一个被双重压力裹挟的普通人,他同样有沉闷的呐喊,发不出一枝芽。

  陈卓用一个“家”,架构了这个三角关系。但“家”真的存在吗?“家”的紧张、和解与失散,多重失声,或许都映射着时代境遇下人的身份迷津。

  叁 电影之后

  最大的困难是剧组经验不足,“想法不是很明确”

  冲突感、戏剧性,显然跃出了第六代的纪实方式,超现实笔法更是陈卓的探索和实践,但同时,强烈的冲突预设很可能源于自身经历的匮乏,而安排在“家”里的剧情叙事容易缺少时代背景。

  “我想表达我们这一代人的生存困境。”但影片里几乎没有陈卓的自我投射。他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比较顺”,自身的经历没什么好拍的。故事中,小梅的缺失感和身份焦虑,似乎并没有很好的背景作为铺设。而这种铺设,来自创作者的在场体验,虽然“比较关注身边人的状态”,但内心体验的缺失,剧组经验的不足,让他在整个拍摄过程中有些拿捏不住,“想法往往不是很明确”。

  片子拍完之后,陈卓以为会是一个地下电影。“拍完了送电影节都还没有‘龙标’,其实属于违规操作。获奖之后给电影学院一个老师看,他说你为什么不拿去审一下试试呢?审完后,只改了几个镜头,就通过了。”陈卓觉得,现在的审核制度还是有所放宽的。

  但150万元已经花完,没有宣发费。片子在中央美院做校内的首映式时,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MOMA艺术院线的负责人、与陈卓同年的湖南老乡吴靖,看了之后说喜欢这个片子。接下来,《杨梅洲》在MOMA每个月放两三场,放了13个月。此次湖南大剧院播映,则由一个民间艺术电影放映组织——“后窗文化”艺术院线主办。

  他把湘水和湘音,种进湖南几近荒芜的文艺电影土地里

  《杨梅洲》获得第36届香港国际电影节新秀电影竞赛“火鸟”奖等多个国际电影节奖项,在第二届河内国际电影节上,尹雅宁获得最佳女主角奖。陈卓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睡梦中。陈卓打趣她:“在越南获奖,难道是因为你符合越南人的审美?”

  在湖南大剧院播映的前两天,尹雅宁去桂林拍了一个短片,饰演的角色跟小静的性格有一点点像,“我总在想,如果放在《杨梅洲》里会怎样。”她觉得,这么长时间,她还常常回到《杨梅洲》里。“《杨梅洲》对我的生活改变挺大。我之前对生活的感悟比较浅薄,拍完电影后一直在陈导工作室帮忙,我现在的人生态度跟之前完全不同。我以前学电视的,拍完片子后想做电影,现在在电影学院读书。”

  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原剧本里没有的。“是一个偶得。”陈卓说,这场戏是在开机第一天,2011年6月6日的端午节。那天下了一场罕见的大暴雨。湘潭江边在举行划龙舟比赛,“我临时决定加一场戏,分两个组,一个组去拍赛龙舟的人在江边准备,另一组在江边架着摄像机等龙舟过来,在江边小船上让父女俩坐在小船上看。”剪片的时候他意外发现,这个场景放在最后对整个电影是一个升华。“原剧本把整个故事收得特别实,后来发现赛龙舟的场景更加抽象,更具开放性,让情感的张力和生命力体现得更强烈。”

  正如陈卓相信,很多东西就是老天爷给的。他很幸运,在最开始就获得一笔不算少的投资,得以拍摄自己的家乡。他把湘水和湘音,种进湖南几近荒芜的文艺电影土地里。陈卓决定就此走上他的导演之路,下一部影片,他要在台湾开拍。

  记者手记

  向世界输送湖湘经验,将生猛泼辣的湖湘话语,通过胶片推向世界——

  在大众娱乐的土壤里

  种一颗新鲜的种子

  □李婷婷

  电影是一个导演观看世界的方式。在新的社会环境和文化空间里,新一代电影人开始形成迥异于前辈的影像审美观。“碎片化”是自第六代以来,青年导演眼中的世界和直接的生命体验,相比历史反思和宏大叙事,他们更自觉地关注现实、关注当下,认为文化应该帮助人们认清自我,而不是粉饰形象的工具。

  长沙话对白,几乎全面启用非专业演员,尽量抹去表演痕迹,大量展示原生态场景,后期片段式的剪辑,都传达出陈卓作为年轻导演特有的电影美学。和很多导演一样,陈卓选择以家乡作为电影生涯的起点,试图将生猛泼辣的湖湘话语,通过胶片推向世界。在全球化的语境里,文化迅速趋同,倡导文化多元性或将成为世界潮流。自身经历的稀薄、剧组经验的不足,都不足以妨碍陈卓对多元文化的探索,向世界输送湖湘本土经验。

  随着长株潭一体化进程加剧,镜头里的杨梅洲也会迎来历史性的改变。电影的另一个意义,是将这片原生态的湘水洲岸,变成世界电影谱系里的湖湘影像标本。除了陈卓,还有一批湖南青年导演在生长,他们中的很多人,正努力将多元文化的种子,种进几乎被大众娱乐垄断的这片文化土地。短缺的资金、体制外的身份也赋予他们另一种自由与能力:将镜头逼近原生态场景,从长期被遮蔽的暗角,发现生活的朴素之美和粗糙狞厉的诗意。这是娱乐至上的湖湘大地上,一抹鲜活的绿色。

  为什么不期待,到这片林子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呢?

责编:郭东亮

来源:三湘都市报

今日热点
焦点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