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虽然只走了13个小时，但回家的念头从离家就开始了。在粤打工的湖南农民工，每年春节前后如候鸟般迁徙于两省。1月29日，记者全程跟随骑摩托车回家的农民工，记录这条回家的路，以及他们家人的等待和牵挂。本版撰文/记者张祥 向佳明广东清远、湖南永州报道
1 回家想走高速，但没人有这个胆量
1月29日早上，清连高速公路入口，一块写着“摩托车严禁驶上高速”的纸牌把唐胜雄和蒋从国拦住了。从花都到蓝山只有300多公里，早上6点多出发，顺利的话下午4点就能到家。原想从高速回到老家永州蓝山县，可节省至少3个小时。
8点，入口处停了10多辆湖南老乡的摩托车，唐和蒋商量着怎么闯过去，还和陌生老乡搭腔，看能不能拉到“同伙”，但最终没人有这个胆量。停留半小时后，唐载着老婆，蒋拖着在广东买的猪腿肉，驶上107国道。从广州花都到蓝山县，坐大巴车要170块钱，骑摩托车烧不完一缸油，最多60块。
两个男人把棉衣的扣子系到领口，唐让老婆穿了两件羽绒服。可摩托车跑起来时，不管穿多厚，人都会冷，所以不得不每半个小时休息一次。
几个湖南老乡的车在清远被扣了
从107国道转入省道114后，路况变差，但天气不错。上午11点15分，他们驶入清远市阳山县境内。经过七拱镇交警中队时，几辆湖南牌照的摩托车停在警队门口，因为被查出没有驾驶证，几名回永州的农民工已被扣留一个多小时。该交警队副中队长成爱平说，这条路上每到过年就有数以千计的农民工骑车经过，“经常发生抢劫、交通事故，我们这几天的压力很大。”媒体报道称肇庆市用警车为农民工摩托车队开道，清远没有这样做，“我们警力不够，但农民工只要有需要，我们都很快出警，为他们送茶水，检查车辆。年年如此。”
急着回家的农民工们向交警求情，说知道错了。最后成爱平一挥手，说：“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一名姓廖的农民工听了并不高兴，“耽误了这么久，我今天到家太晚了，干脆明天再走。”
大堵车，不听劝阻穿过冰冻区
下午2点多，唐胜雄的脸被风吹得发白，老婆坐在后座也有些发抖，脸色黝黑的蒋从国眼睛发红，嘴唇却是白的。省道的路况很不好，沿途随处可见老乡推着坏了的摩托车走。
离蓝山县20公里时，他们遭遇大堵车，这儿已经堵了10多个小时。交警说前方道路结冰，劝返所有车辆。交警拦住唐的车，让他掉头，他嘴里答应着，头却抬得老高看前面的车队，手却不自觉地发动油门。摩托车小，可从缝隙中穿过。路面湿滑，唐胜雄必须小心翼翼，他不敢把双脚放到踏板上，这样车子要发生倾斜时，唐胜雄可以及时用脚稳住重心。过了堵车路段，他们加大油门，以时速50公里前进。
到了蓝山县城后，唐胜雄的手机没电了，他怕家人担心，准备到公共电话亭里打个电话。老婆制止了他，“马上就要到家了，还不如抓紧时间赶路。”
晚上7点多，天全黑了，他们的摩托车停在了自家院子里。晚饭还没有开始做，因为家人想让他们吃到热菜。
2 牵挂 48小时，她和老伴在期待和担忧中度过
1月29日早上6点，64岁的田秀志在辗转反侧中起床，然后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她是永州市蓝山县土市乡上泉洞村6组人，前一天，她从女儿口中得知，儿子唐胜雄将从广东骑摩托车回家过年。之后的48小时，田秀志和老伴唐国平在忙碌和煎熬中度过：杀猪、打扫房子、准备饭菜。
可过完年，唐胜雄又要骑上摩托车去广东载客，田秀志说她很不舍，但面对记者，她故作坚强说：“不出去怎么赚钱养活3个孩子，他几十岁了，我不担心。”
儿子回家前晚老人醒来了3次
从1月初，田秀志和老伴就开始盼望儿子出现在她眼前——2010年春节，唐胜雄和妻子没有回家，田秀志带着孙子孙女在家过年，老人说，当看着村里邻居有年轻人在家忙上忙下，她心里特别难受，所以她不想重复去年的心境。
得知儿子29日7点将骑摩托车回家，老两口忙开了，她磨好尖刀，将一头200斤重的猪从栏里拖出，在女儿一家的帮助下把猪杀了。村里人一般杀猪时都不怎么要猪血，但田秀志把猪血都留下来了，因为她知道，儿子喜欢吃“猪血肥肠”。
28日晚上9时，田秀志早早地带着孙子睡觉了，然而睡到凌晨1时，田秀志在迷糊中醒来，“心里想着儿子，睡不着，以为天亮了，就起来看看。”重新回到床上后，田秀志睡了不到一会又被惊醒，如此反复了3次。
以为儿子出事，母亲急得直哭
29日一整天，田秀志和老伴唐国平都在忙碌和担心中度过。唐胜雄喜欢吃米浆肥肠和猪血肥肠，一大早，唐国平就到村里有磨浆机的人家，把早已泡好的大米送去打成米浆，然后把它经过硬化处理放到肥肠里，还从商店里买了几瓶纯生啤酒。
田秀志做完自己的事情后，就到屋子一旁张望，但住的地方距离村口太远，路不好走，田秀志没走几步就回到家里。
下午4时，记者赶到唐胜雄家，田秀志正在准备烤火炉，一旁的电饭煲里早已做好了热气腾腾的米饭。见记者是来打听唐胜雄的，田秀志眼泪刷地流下来：“你快告诉我，唐胜雄是不是出事了?”记者向她保证，唐胜雄毫发未损。但老人不敢相信，低声自言自语：“肯定是出事了，要不你们不会从省城赶过来。”
田秀志说，唐胜雄在广东载客时，曾被坏人带到隐蔽地方，抢走了刚买的摩托车，并用刀把他砍伤，所以她格外担心儿子在外的安全。直到晚上7点多，“突突”的摩托车响声停在门口，田秀志的担忧才彻底烟消云散。
听着儿女们的愿望憨憨地点头
听见声响后，田秀志出门一看，唐胜雄把摩托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门前，后座上坐着她两年未见的儿媳妇。唐胜雄还没来得及把头盔摘下来，三个儿女就簇拥上去。
唐胜雄的大儿子唐立宁说，父亲平常很少打电话回家，2010年一年才打了两个。往年过年时，唐立宁总期待着爸爸能带礼物回家，但他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今年，唐立宁早就打算，等爸爸回家后，他要向爸爸索要一个手机作为礼物，因为唐立宁觉得，他已经长大了，而且班上好多同学都有手机，随时可以和父母联系。
而唐胜雄的女儿和小儿子要求就简单得多，要么是玩具，要么是漂亮衣服。听说儿女们的愿望后，唐胜雄没有多说，只是憨厚地点点头。
“最迟不超过初九就要出去。”田秀志说她会像往年一样不去送儿子，但她用当地一句俗语描述那时的心境：“家猫的胡须被烧了。”(意为热闹完了后心里又空空的)
3 村庄 小村里，年轻人不在的日子
29日晚8时，唐胜雄从广东骑摩托车回到了他位于蓝山县土市乡上泉洞村的家。对他来说，要不是两年前路灯被拆的话，这里俨然是一个小城镇——近80户村民房子挨着房子，水泥路面，小孩们四处走动在放鞭炮。
过完年，村里绝大多数青壮年将南下广东，为一家的生计忙碌。
这种“候鸟”般的生活为村里带来了钞票，不少人家就盖起了小洋楼，然而带来的问题也不容小觑：老人因劳累过度导致身体损伤、下一代的教育问题。
男人的酸楚和儿女连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走在上泉洞村的乡间马路里，看着万家灯火，鼻子里充斥着鞭炮爆炸后留下的硝烟味，不时还有嬉戏的孩童从身边窜过，屋子上的对联还留有浆糊的痕迹，一切显得年味十足。但，这繁荣顶多能持续半个月。
不出大年初十，唐胜雄就要回到广东，继续他摩托车载客的营生，老婆会回到手袋厂工作。家里剩下的就只有六旬高龄的父母，带着3个儿女在家，靠家里的2亩水田维持他们的生活。
青年人在外，种地和带小孩的重任落到了老一辈的身上。2010年，唐胜雄的父亲唐国平种了两亩地，收割晚稻时，老人舍不得花钱请人，“请人一天至少要100元，收回来的稻子还不够付工资。”
唐胜雄觉得最亏欠的是他的儿女。由于工作太忙，唐胜雄没有经常打电话回家。所以不知不觉中，孩子们跟他有了距离感。
29日晚，唐胜雄一家人在一起吃饭，但除了上一年级的小儿子在身边跑来跑去，大儿子和女儿都只顾低头吃饭，甚至，跟唐胜雄连一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短暂的繁荣芙蓉王只有过年才有人买
上泉洞村村支书唐庆东介绍，村子共1200多人，至少700人在外地打工，都是50岁以下的青壮年。
唐胜雄说，要在平时，到了晚上9点，村子里的马路上就不会有行人了，“老人带着小孩早早地睡觉，路上甚至看不到一点灯光。”
年前的一个月，是上泉洞村里的小商店最繁忙的时候。上泉洞村共有3家小商店，其中一家商店的老板唐德贵说，他店里主要出售香烟、简单日用品。要在平时，店里出售的最贵的烟是蓝色白沙烟，每包十元，但过年期间，他店里开始出售25元一包的芙蓉王，且销量不错。另一样畅销的商品是烟花，唐德贵1月份共卖掉单价40元的烟花15桶，平时每个月能卖掉一桶就算不错。所以他店里1月份的收入可达1000元，这可是平时的十倍。
他的期待砌一栋带太阳能热水器的新房子
每年唐胜雄外出打工时，母亲田秀志都不会送他。唐胜雄清楚，母亲是舍不得他走。
事实上，如果有别的出路，唐胜雄并不愿离乡背井到广东打工。在他刚结婚的那几年，他一直在家务农，但随着孩子的出世，唐胜雄强烈地感觉到，在家赚的钱不足以养活这个家庭。反观那些在外打工的人，不仅盖了3层小洋楼，还用上了太阳能热水器，这一切都让他羡慕不已。再看看自己，还居住在1980年修建的房子里，如果女儿再长大几岁，这个房子就住不下了。唐胜雄深知，赚钱对这个有着3个小孩4个老人的家庭意味着什么。
在广东的这些年，唐胜雄有了一定的积蓄，他打算，2011年再到广东拼搏一年，就回家砌房子，“稍微背点债都无所谓，现在物价涨得太快了。”
[记者手记]
祝福回家路上的人们
原本打算跟着唐胜雄和蒋从国的摩托车，一直到他们跨入家门。但唐和蒋已经在家吃完晚饭安然入睡时，记者的车依旧堵在路上，车灯闪烁的路上，大部分都是等待回家的人。每一盏灯，都是一个滚烫的期待。
29日下午3点35分，记者的车堵在了连州和蓝山县交界的114省道上，20多公里的车队望不到头。许多湖南牌照的大巴车停在这里，司机正在打瞌睡，乘客下车来，有人在打电话：“我赶不上饭了，你们先吃吧。”
唐和蒋的摩托车见缝插针般穿过车流，我们动弹不得。一辆永州牌照的小轿车逆流而行，记者问他：“你是从湖南过来的，还是掉头的?”司机气不打一处来，说：“从凌晨开始堵，想回家吃午饭的，现在晚饭都赶不上了!”
记者决定绕行200多公里回到湖南。下午5点多，从宜章进入临武的省道上又堵了。有司机下车来，充当交警维持秩序，一人让朋友去后方拦住插道的车辆，说：“有谁插道，你就用砖头拍他的车!”有宜章本地的司机开着小车吆喝：“带路带路，有去临武的近路!每车100块!”有人熬不住，跟着带路的车走了。记者想办法绕行县道。晚上7点，快要到达临武时，再次遇上堵车。晚上9点50分，离嘉禾县只有18公里的下走冲乡道上，记者第四次遇上了堵车。到达嘉禾县城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
下车吃饭时，嘉禾县城里除了还未收摊的大排档，已难见灯火。记者的采访车满是泥泞，司机结束了穿越泥泞时亢奋的精神状态，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睛。正如电影《人在囧途》的情节，电影是夸张的，但回家路上的人们，内心的纠结和期待，无论多么夸张的表演都难以表达。祝福所有回家路上的人们!
责编：刘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