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县沈从文故居。 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童迪 摄
简介
沈从文故居位于湘西凤凰古城，建于清同治五年(1866年)。故居坐东朝西，系一栋砖木结构穿斗式四合院平房建筑，占地面积600平方米，屋内装修考究，座椅、窗花等工艺精湛，是南方庭院的典型代表。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张盛斌
冬日的阳光，从正午的天幕里洒下来。走进凤凰古城，穿过青石板铺就的老街，迈入一条名叫中营街的小巷子，即可到达一座夹在古屋老房中间的清幽院落。这就是沈从文故居。
居住在凤凰邻县的我，不止一次来沈从文故居了。这一次来，我是专门来遇见沈从文的童年的。
故居是典型的南方庭院，也是普通的小街民宅。它是沈从文曾经担任贵州提督的祖父沈宏富在购买一处旧民宅的基础上，于清同治五年(1856)兴建的，至今已有168年历史。这里摆放着沈从文的遗物，如照片、手稿、著作、书架等，还有后人追念的书画文字等，它们与他曾经生活和学习的厨房、天井、卧室、书房等，一同构成了一部不朽的史书，陈列在古城这本古书的册页中。
当祖父把房子建好的第46年，沈从文在这里呱呱坠地。在他15岁离开凤凰步入跌宕起伏的人生之旅前，童稚时代是在这里度过的。在这个家，他享受着家人的嘘寒问暖，耍闹着自己的天真烂漫。
矗立在冬阳下的故居，斗墙稳立、鳌头突兀，十分静谧、温和。这天是周六，人流虽然络绎不绝，但脚步声、惊叹声都降到了最低的分贝。拜谒的人们可能是怕惊扰大师童年的梦，惊扰他对故乡山水、人事以及人生的深层思索和忘我探索。
我细步走到沈从文少年时代的画像前端立良久，对着画像中，穿着晚清少童服装的沈从文稚嫩的目光。他的少年时代是动大于静、十分喜欢逃学的“顽童”，乐于在住家、私塾之外读一本“大书”的。于是，少时沈从文仿佛默合着我的心情，从画像中不声不响地走了出来，拉着我的手，浴着微温的太阳，又一次来到了他曾经走玩的地方。
我与他一同走进他的儿时镇筸，跟随时光流转，或揣着一块凉糕，或拿着南竹筷，欣赏住家附近、街头巷尾的“木傀儡戏”，以及戏外苗家人打筋斗、倒转手走路等难忘的场景，尤其是体验苗家少年把打架游戏，看着一种勇敢、好斗、朴质的祖传德行表现的种种笑话。而我也与他一样，每逢“正月，到小教场去看迎春;三月间，去到城头放风筝;五月，看划船;六月，上山捉蛐蛐，下河洗澡;七月，烧包;八月，看月;九月，登高;十月，打陀螺;十二月，扛三牲盘子上庙敬神……”(《我的小学教育·木傀儡戏》)，完成“每日的功课”，必修的室外作业。
春夏秋冬，落雨天晴，正是在笔架城，在南华山，在沱江里，在小溪中，在道门口，在矮墙上，我又与他一同，嗅到了“不到一万户口户的小县城”那种守兵设防、风雨欲来的火辣气味，听到了“天上起云云起花，苞谷林里种豆荚，豆荚缠坏苞谷树，娇妹缠坏后生家……”的苗家山歌，看到了逢年过节街坊舞龙灯放焰火的热闹图景，瞧到了与人为伴的蝼蚁蚍蜉和鸟雀蛙蛇，遇到了端午龙舟竞渡“给青年、妇女及小孩子带来的兴奋和快乐”，加深了对“翠翠”“萧萧”“顺顺”“傩送”等笔下人物的成型印象……
“水和我的生命不可分，教育不可分，作品倾向不可分”。沈从文少时走过的与水相接的街，与水相邻的山，发生的一切经历与故事，似乎都与水有缘，由水结因。77年后，他在北京撰文说，“我幼小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都不能和水分离”，又说，“我一切作品的背景，都少不了水”。是的，“水的德行兼容并包”，“柔弱中有强劲”的水，“教给我粘合卑微人生的平凡哀乐，并做横海杨帆的梦，刺激我对于工作永远的渴望，以及超越普通个人功利得失，追求理想的热情洋溢”。后来，成为大师的沈从文，就是沿着沅水，从凤凰古城、古城的故居，走向世界的。此时，我与童年沈从文以及伙伴们，仿佛一同脱光了衣服泡到河里玩水，让爽爽的水浸透我们的性灵。
玩着，闹着，我知悉了他要向我呈现的山野风情，他要告诉我的“湘西世界”，他要描述的乡土中国。而我更加明白了湘西的山水和故乡的风情能铸就他德道风骨和文人灵肉的缘由。1991年2月，他的孙女沈红观瞻了故居，挥泪用毛笔写下的楷体条幅挂在木壁之上。她说，“这一片水土上的光辉，在爷爷生命中终生不灭，即使走向单独、孤寂和死亡中去，也没有消退过他的倾心。我记得爷爷最后的日子，最后的冷暖，最后的目光，默默地，停留在窗外的四季中，停留在过去的风景里。他默默走去，他死得透明。”我想，她的话，也正是后辈的我们一致的心声。
当我从回想中过来转步迈入天井，继而走进摆放着沈从文戴着眼镜的画像、画像下是一尊沈从文铜像的正堂，接着踅身卧室、书房等房间，最后从沈从文书店走出，无不被一件件物什所陶冶。
沈从文离开故居后，曾四次回到湘西凤凰。睹物见景，一定感触良多。他用文字，诗意地还原、形象地再现在《炉边》等佳作中，为我们构筑了少时小院的外形和内魂。是的，故居是沈从文最初的课堂，是少时的沈从文观察和认识世界的第一扇“窗口”，从两侧延伸的巷弄就像一双摊开的小手，接纳和拥抱着一个名叫凤凰的县城已经发生、正在发生、即将发生的故事。
“风雪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在沈从文故居，我遇见了他的童年，遇见了自己生命中的少时精神偶像，一生中的文化信仰和灵魂归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