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立军 卜亚琳 肖欣 邓翔 魏瑞娟 廖慧文
水稻种植面积常年位居全国第一的湖南,每年为全国供应528亿斤大米,全国每9碗米饭中就有1碗来自湖南。
作为人类餐桌上的主食,稻米最初的形态只是路边的一株野草。那么究竟是谁最先敏锐地发现了野生稻的食用价值?又是谁最先驯化了水稻?人类到底用了多长时间,才让野生稻逐渐成为今天的主粮?
12月2日晚,大型历史文化纪录片《湖湘一万年》第一集《稻作之源》在央视播出,为我们揭示了湖湘大地的万年“稻”路之谜。
玉蟾岩
见证农业革命的开端
这一切恐怕要从湖南道县的一个神秘洞穴——玉蟾岩说起。1993年11月17日的傍晚,冬日的暖阳早早落下山头,幽深的喀斯特洞穴内,光线已经完全暗沉。
澧县城头山遗址。(资料图片)
持续了二十多天的田野考古发掘如往常一样,并没有给人太多惊喜。考古人员打算筛洗完最后的两袋土,就结束当天的工作。然而就在此时,借着幽暗的光线,眼尖的考古人员在冲洗的网筛上发现了一粒碳化植物。经过年代测定,这竟是一粒生长于12000年前的稻谷颗粒。
在过去的一个多世纪里,关于稻作农业的起源,一直是学界充满争议的话题,先后有印度起源说、东南亚起源说和云南起源说等等。直到20世纪70年代,我国河姆渡遗址发现的大量木制和骨制农业生产工具,为我们还原了距今7000年前先民们在水田中种植水稻的图景,稻作起源自此被锁定在了长江中下游平原。如果玉蟾岩的稻谷颗粒能够被证实是人类驯化的结果,那么人类种植水稻的历史将会被再次改写,时间也将向前推进到一万年以前。
玉蟾岩发现的稻谷颗粒,究竟是人们野生采集而来的,还是人工栽培的?1995年秋天,时任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的袁家荣,组织了一支由多学科专家组成的考古队,对玉蟾岩进行了第二次发掘,这一次他们在土层中又发现了两粒稻谷颗粒。在电镜下仔细观察,考古人员发现,玉蟾岩的稻谷颗粒与野生稻颗粒相比,在形态上已经发生了变异,呈现出大颗粒型。“玉蟾岩的水稻兼具了野生稻、粳稻、籼稻三种稻的混合特点,属于一种过渡类型。这是先民们最早的干涉野生稻变异方向的选择。”袁家荣介绍。
针对玉蟾岩的两次发掘,仅发现了五粒稻谷颗粒,但它们身上所保留的早期稻作农业的珍贵信息却足以轰动世界。
大约在一万三千多年前,地球上的气温突然开始急剧下降,冰雪覆盖之下,曾经水草丰美的草场逐渐变成了一望无垠的冰原和荒漠,大部分的动植物陆续死亡,适宜人类生存的区域不断减少。风雪交加的世界里,人类面临着自出现以来最为严峻的考验。经历了寒冷的冰期,人们逐渐意识到仅仅依靠狩猎和采集,是无法获取稳定的食物来源的,于是野生的稻种子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人们开始尝试着最初的种植。
栖居山洞的漫长时光里,某一次的灵光闪现,湖南先民们发现,对身边的材料进行加工,就是一件称手的掘土工具。当他们试着将采集而来的普通野生稻加以种植的时候,“农业革命”,在悄无声息中拉开大幕。
尽管作物的完全驯化需要经历数千年甚至上万年的演变,尽管稻米在当时玉蟾岩人的食谱中并不占据主导地位,但这种有意识地栽培,已经永久地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它让人类慢慢地离开了幽深的洞穴,走向了开阔的旷野,也看到了更大的世界。此时,湖湘大地上的远古先民们也踏上了驯化水稻的伟大征程……
《湖湘一万年》第一集《稻作之源》截图。
澧阳平原
浸透古稻醇香的原野
澧阳平原,位于湖南省西北部。澧水穿流而过,不仅带来丰富的水源,也塑造了沃野千里。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至今,在这片面积700多平方千米的土地上,已经发现700多个重要的史前和商周遗址,这些遗址,让湖南境内史前稻作农业的时间序列表更为完整。
1995年的冬天,考古人员在湖南澧县八十垱遗址发现了一处8000年前的人类居所。“伴随地下水的喷出,里面携带了大量的植物遗存,包括有些黄灿灿的水稻。后来我们经过统计大概有8000多粒!”原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植物考古学家顾海滨对这些稻谷颗粒做了研究,发现其胚长与现代的栽培稻已经比较接近。
这些籽粒饱满的碳化稻谷颗粒,意味着八十垱遗址的先民们已经开始培育良种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先民们,已经智慧地实现了稻米进化史上又一次伟大的创造。
《湖湘一万年》第一集《稻作之源》截图。
在澧县八十垱遗址中,考古人员还发现了大量的农具,如可以用于耕种的铲形器等。根据这些出土遗存,一个远古生活图景展现在我们眼前:人们使用农具耕种水稻、用木杵将稻谷去壳。充足的食物让人们拥有更多农忙之外的闲暇时间。手艺不错的篾匠,有空就用削得薄薄的竹片编席子编藤索。高岗临水的一面是陡岸,女人们提了穿着绳索的陶罐,嬉笑着沿着鹅卵石的小台阶走下陡坡去打水。每到傍晚,烹煮食物的香气弥漫整个村庄,让已经学会精耕细作的先民们感受到了无可替代的安全感。
从15000年前的玉蟾岩到8000年前的八十垱遗址稻米已经逐渐成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赖以生存的食物。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稻米又滋养了一个伟大的文明——全世界最早的城池,城头山遗址。
自1991年起,城头山遗址经历15次考古发掘,出土文物一万六千多件,一座年代远超想象的史前城址重现于世!
在城头山遗址,考古人员发现了一片水稻田。考古专家随即对这片区域泥土进行了光释光测年,发现这片水稻田已经距今6500年左右。
袁家荣在查看道县玉蟾岩遗址出土的陶器。(资料图片)
水稻是极为脆弱的水生植物,对种植条件、人与人的协作关系等要求很高,距今约6500年的城头山聚落在水稻的种植上,实现了质的飞跃。世界上最早的城池,建立在早期的稻田上,这绝不是巧合,而是稻作文明结出的果实。
2006年,在湖南澧县鸡叫城遗址,人们发现了大量碳化谷糠和完整的稻田灌溉系统。一系列湖湘稻作考古成果以清晰的证据链和时间表,基本解密了长江中游地区人类驯化水稻的历史进程。而这片饱含先祖智慧、浸透古稻醇香的原野,直到今天还在创造着奇迹。
1973年,在距离玉蟾岩西北大约380千米的安江农校教了18年书的袁隆平,带领科研队伍成功培育出首个实用高产杂交水稻品种“南优2号”,并在1976年之后得到大面积推广,中国人终于有了彻底摆脱饥饿的希望。自此之后,袁隆平和他的杂交水稻几乎代表了丰衣足食。
今天,稻米会幻化成不同的食物去满足人们逐渐挑剔的味蕾。但无论怎样,它们都曾见证了远古先民们漫长而艰辛的探索,他们播下稻种,从此不再被动等待自然的赐予,而是主动参与到万物生长的进程中,寻找规律。中华文明以农为本的基因就这样渗透在我们的思维和血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