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海音
读邓建华的小说《天鹅刺》(载《江河文学》2024年第3期)不累，没有阅读障碍，在阅读的愉悦中能让人一读到底，非得一口气看完不可。
《天鹅刺》讲述的故事并不复杂，冷月市的某大人物联络员可凡下岗后，开了一家名为“策划为王”的工作室，可凡“特别佩服自己，癞蛤蟆一样的定力，紫藤一样的顽强……他就是要在有点巫风的针鼻子巷里，让无数的异想天开，真真实实开出钞票来”。
凭借着自以为是的聪慧，可凡干得风生水起。就在他洋洋得意自己要在体制外创造人生的又一个传奇时，兜头一桶冷水泼下来：戴4个金戒指、肥头大耳的土豪，把“策划为王”的老总从头到尾“策划”了。那人，在外地行骗，被抓了，说是“策划为王”工作室的委托代理人，收据上，工作室都是盖了章的。他借点子发酵，天南地北，海吹神侃，骗了6个养殖场近1000头生猪、8个医疗机构的合作保证金，最要命的是，居然，骗了13位癌症病人所谓优先救治的预付金。可凡的脑壳猛地大了一圈，眼一黑，就栽了下来。
邓建华有句名言：小说要把植物当动物写，把动物当人物写，把人物当文物写。在《天鹅刺》里，我们来看他是怎么写动物和植物的呢?
在小说中担当起承转合重任的癞蛤蟆是个重要载体。一开场，在租包工头的工棚做办公室时，可凡“就对着那一步一回头的癞蛤蟆说，你走吧，借我玩几年。我相信你能吃到天鹅肉的。癞蛤蟆就真的加快了跳跃，一眨眼就不见了”。可凡的“策划为王”工作室挂牌营业时，这只神秘的癞蛤蟆又适时出现，在为可凡从包工头手里赢回2万元后，“那个精怪的家伙蹦起了，一下两下三五下，到了紫藤边上，撒一泡金黄的尿，就头也不回地朝南蹦去”。
在写植物时，邓建华又是怎么写的呢?去青山花卉市场买紫藤时，“他盯住藤蔓植物多的一家店进去，顺手就拈了一小盆紫藤苗，端起来细看。刚好有风，紫藤苗像是看见熟人，冲他点头。可凡认定它了”。寥寥几笔，栩栩如生。
在《天鹅刺》里，邓建华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呢?或者说，天鹅刺,到底刺中了什么?在我看来，它一针见血地刺中了时代人性的一个丑陋斑点。
长期在农村基层摸爬滚打，邓建华骨髓里浸润的都是平民视角，从没有高高在上的悲天悯人。从刚出道时《黑狗坡的左邻右舍》系列，到《乡村候鸟》《消融》《双尾无头蛇》《牛背上的少年》《天鹅刺》，他的创作逐渐机敏、成熟、内敛。
《天鹅刺》营造的冷月市这个窄小时空里，冲突似乎无所不在，众多卑微的小人物都在自己的人生之网中浴血奋战，要杀出一条通往罗马的金光大道。可凡与土豪的暗战、可凡与迷上炒股的妻子向阳柳的冷战、营销员马小红与包工头纠缠不清的情战、吃癞蛤蟆的癌症女人与邻居的混战、光棍“潘长江”用高利贷假冒拆迁款欺骗癌症女人漂亮女儿的骗婚战、老知青在上山下乡时与“捡来的老婆”的命运之战……种种错综复杂的冲突战争，最后都因“策划为王”工作室聚焦到了同一个焦点上。
可凡下海的动力，就是“让无数的异想天开，真真实实开出钞票来”。所以，他一见到“戴4个金戒指的土豪”，就想“空手套白狼”，并在心里为自己开脱找了理由：为了钱，可以指点暗示“潘长江”弄高利贷假冒拆迁款骗相亲的姑娘;为了钱，可以忽悠癌症病人相信“命运管道”可以把癌细胞转到猪身上……
作者是个内心有光的人，他始终坚信，脚下的这片土地，足够坚韧顽强，冲突的乌云终究遮盖不住前路人性的光明。最终，他安排可凡在小说中做这样的反省——
可凡对癞蛤蟆说：“你回了，我就可以走了，这么多年我挤走你，对不住你……我给你说过的话，你应该还记得的，只要敢想，就真的能吃到天鹅肉。不过，我不记得和你说，天鹅肉，也有骨刺，吃太猛，也可能被天鹅刺划破喉咙。”
人有小算盘，天有大算盘，算计不如厚道，策划莫若坦诚。天鹅刺，就刺中了滚滚红尘中人性的贪婪与欲望的死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