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城 千年土司王朝的不朽诉说

2015-07-06 10:21:49 [来源:华声在线—湖南日报] [责编:张梅]

 

《土家千人大摆手》 张建强摄

土家族打溜子 卢瑞生摄

剿灭了沃撮冲,彭彦晞和彭彦昭又随其父亲彭瑊乘胜追击,于公元908年收服了五溪其他诸蛮,湘西诸蛮群雄割据,与朝廷分庭抗礼200多年的山大王的历史,就此宣告结束。

这时,朱温的刀剑也已经抹断了李柷和唐朝的脖子,历史进入了五代的后梁。

收服了五溪诸蛮的彭彦晞、彭彦昭和彭瑊当然功高盖世,成了盖世英雄。与彭彦晞一道剿灭的所有人都得到了朝廷的加官晋爵和厚赏。朝廷于公元907年10月封彭瑊为溪州刺史兼辰州刺史。土家族的土司王朝从彭瑊任溪州刺史开始,被历史轻轻翻开了皇权统治下民族区域自治和民族大团结的第一页。

公元908年,彭彦晞被朝议为溪州刺史。其弟彭彦昭回江西原籍任静江节度使。

公元910年,彭彦晞世袭父亲彭瑊职位,接任溪州刺史,接管湘西,统领包括今湘西和湖北、贵州、重庆境内的20州、58旗、380峒。公元886年出生的彭彦晞,这年刚好23周岁。

彭彦晞字士愁,官方也开始正式以彭彦晞的官名彭士愁来任命、入典。古人用字,不用名时,往往是一种尊称和身份的象征。彭彦晞这个名字就此变成化石深埋历史深处,而彭士愁就此成了时间的指针,一直走到了今天,活在后人的心里。

在古称五溪的这片湘西大地上,年轻英俊而雄才大略的新任刺史彭士愁开始铺展他宏伟的蓝图和宏大的抱负。他巡查四方,遍访黎民,广开粮仓,布施百姓,让整个湘西看到这是一个比任何一代刺史都仁政的土君王。同时,他号召大兴桑农、广开商路,大兴武风、强兵健体,大办私学、益智育人,让所有人明白这是一个比历代土皇帝都有远见卓识,都更大政福民。古老的湘西,在一个崭新的灵魂光影里,有了崭新和生动的面容。

每每看到他的辖土太平盛世、欣欣向荣,彭士愁就踌躇满志。每每听到他的黎民百姓对他感恩如天、俯首如地,彭士愁就心满意足。每每巡游归到行宫,常常开心得与娇妻沃秀英把酒对饮,甚至再穿上戏袍,唱上几曲,演上几段。

彭士愁当了溪洲刺史后,依然把老司城作为自己的大本营。之所以,他继续把老司城作为大本营,一是这里是块风水宝地,万山朝贺,万马归朝,就是最好的象征。沃撮冲和他的先祖能够凭借这弹丸之地独立于朝廷200多年,就是最好的证明。二是,沃撮冲和他先祖对老司城200多年的苦心经营,已经使老司城具备了皇城的气势,他彭士愁没有必要另起炉灶。沃撮冲和他的祖先留给彭士愁的家底,足够彭士愁一生荣华富贵,坐享其成了。他完全可以在这借梯上势,做得更大更强。那里本是他起家的地方,他最初的胜利、最初的荣耀和最初的爱情,都在那里。最重要的是他在老司城生活了三年多,他已经靠自己的威望,不但赢得了老司城黎民百姓的心,也跟老司城的黎民百姓有了很深的感情。他深深地爱上了这片土地,爱上了这里的人们。他深知,湘西的这些土著民族并不是官方所说的野蛮、落后,恰恰开明包容、胸怀宽广。他们顽强,但不顽固。他们封闭,但不保守。玉壶见冰心,微言显大义。可以说,不是他征服了湘西,而是湘西征服了他。他已经被湘西的容颜和品性彻底感染和同化。当初,要不是湘西百姓包括土王沃撮冲敞开怀抱欢迎他、接纳他、恩惠他,他是不会有今天的。要不是湘西百姓和沃撮冲的女儿沃秀英舍生取义地支持他、成全他,他更不会有今天。不是他一个人歼灭了沃撮冲,而是湘西的黎民百姓帮他歼灭了沃撮冲。没有湘西黎民百姓的支持和拥戴,他就是能够飞天,也不可能歼灭沃撮冲。这是他扎根湘西、治理湘西最深的基础。这也是他之后为了湘西,既与整个国家同舟共济,又敢于反抗朝廷压迫剥削的原因所在。

就这样,彭士愁继续了老司城的辉煌与盛大。

早在彭士愁一进入老司城的时候,他就惊讶于老司城的雄奇、嵯峨和辉煌,惊讶于湘西土著的神奇和伟大。那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天堂和宫殿!

老司城建立在一面巨大的山坡上。

顺着山势,城的最下端是沿河的一条石板街。清一色的吊脚楼,清一色的麻柳树,清一色的舢板船,都沿着河岸蹲守着、挺立着,像列队的士兵,整齐而精神。一路好几里的吊脚楼全是木板黑瓦,挂着宫灯和风铃,涂着桐油和油漆,高高地临空飞身,挺立河岸。那临空飞身处伸进河里、吊在河上的无数根立柱,就像是无数条伸进河里、吊在河上的腿,使得吊脚楼因此变得生动形象、名副其实。

沿着河岸的石板街向上,也是一山坡的吊脚楼。一层一层,一栋一栋,高高低低,浩浩荡荡,刺向天空。只不过,不全是木的了,还有砖的、石的;也不全是一种颜色,褐色、白色、灰色和橘色、红色,琳琅满目,辉煌耀眼。一抹抹辉煌耀眼的颜色,像是山中射出的一束束辉煌耀眼的激光,让整个山色艳丽夺目,让整个皇城金碧辉煌。

几条青石条和鹅卵石铺就的街道,又宽又直地从河堤攀沿上去时,老司城就被整齐地裁剪出5条街道。而几条横着的街道,又像是城中刺绣的丝线,把皇城编织出11条巷子。正街、左街、半坡街、右街、五铜街,街街繁华,南门巷、半坡巷、五铜街巷、马房口巷、雅草坪巷,巷巷鼎盛。

彭士愁不能不赞叹湘西祖先们的巧夺天工。

彭士愁当时拒绝了梁太祖御封的一品宰相而选择了溪州刺史,也许还在于他对老司城的赞赏和留恋,在于他老早就有要在老司城做土皇帝的雄才大略。

这是一张已经上了好色的宣纸,是一幅已经描好了图的画卷,彭士愁决定用更好的色画出更好的画。

他接手溪州刺史的第一件事就是奏本皇上梁太祖,从人、财、物等方面,请求支持和开恩。一是关于减免50年赋税,二是关于建都老司城,三是关于老司城和农村基层机构的设置。梁太祖念其收服群雄割据了200多年的蛮夷有功,颁旨准奏,封赏彭士愁18品蛮世袭传,一字同朝并肩王,免溪州50年赋税,赏银200万两修建城池。免溪州50年赋税,赏银200万两修建城房,等于争取到了自己的财权和物权;准许蛮王世袭,一字同朝并肩王,就等于朝廷认可了彭士愁土皇帝的地位,争取到了政权。如果说土家族的土司王朝是从彭瑊开始打下坚实的基础,那么年轻有为的彭士愁揭开了湘西土家族的民族自治和民族团结、民族融合最为辉煌的篇章。

奉旨回乡的彭士愁,有了200万银两,就有了扩建老司城的资本。加上朝廷50年不征赋税,他可以修身养性,大兴土木。他立刻从长沙、杭州、苏州、西安、江西及本地请来设计师、工程师及各类匠人千余名,着手老司城的重新规划和建设。因为减免了50年的赋税,溪州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也纷纷感念彭士愁的恩德,义务出工,前来修建。自公元912年到公元923年,千余工匠耗时11年,建造起了一个崭新的土家土司王国的大帝都。沃撮冲时代的5街11巷,扩充成了8街16巷。并形成了皇城区、生活区、教育区、军事区、休闲区、祭祀区、墓葬区七大区域。其城内3000家,城外800户的辉煌规模,正如国家文物局局长所说,是现今发现的世界上保存最完整的土司遗址,其壮阔庞大和完美,堪比世界上任何一个美丽的古建筑群,即使与南美的马丘比丘遗址和意大利庞贝古城相比,也毫不逊色。

金銮殿、祖师殿金碧辉煌。

午门、城门气势恢宏。

寝宫、寿宫雕梁画栋。

照壁、民居端庄安详。

每一堵石砌的城墙都雕刻着精美的图案。

每一扇高耸的城门都绘有先民的图腾。

最奇的是,城内还修有9条宽敞的地下通道,用于排水排污和防洪,一旦战争爆发,士兵既可从地下通道有如天兵天将,打击入侵者;又可从地下通道暗度陈仓、金蝉脱壳。照壁上的内外四方,居然各自装有四个孔灯,每个孔灯里都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外面绘的是双凤朝阳,里面绘的是58旗、380峒的地图。墓葬区的墓里竟也装有厚重而灵活的石门、留有高深而宽敞的走廊、刻有精美绝伦的画像、供有香火鼎盛的神龛。

我的祖先,真是聪明绝顶、伟大而不朽!

到1135年,第十代土司彭福石继位时,老司城又进行了大规模的修缮和扩建,新增了一条街道、2条巷子,新修了城隍庙、碧花庄园度假区,还在最繁华的两个路口各修建了一座立交桥!我想,这一定是世界上最早的立交桥!因为史料记载的世界上第一座立交桥于1928年才在美国建成,而我的土家族祖先则在1135年就建成了!早了793年!这是多么伟大的创举!是多么值得我土家后辈和湘西后辈骄傲自豪的事!

虽然罡风吹过一回,王国就老去一点。冷雨洗过一次,王国就褪色一抹。但只要天地还在,人类永存,那些隐去的历史,总会在现实中拂去尘埃,绽放光华!王者就是王者!王国就是王国!

不过,彭士愁把老司城建设成城内三千家、城外八百户以后,发现了一个比老司城更好的所在——会溪坪。

会溪坪在如今的古丈县罗依溪,与永顺县只是一河之隔。

看中会溪坪,是因为看中了这里的风水。背依青山千仞。俯临长河万里。还有千亩开阔的平地。那山跟老司城一样是群山万壑,却更高更险,有绝壁千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所在。其中一座九龙蹬,更是石骨突兀,利剑穿空,雄奇险峻,那九道一层高过一层的叠状绝壁蜿蜒而上,既如九条巨龙盘柱,龙龙飞身在天,又如九个巨蹬登天,蹬蹬平步青云。龙体龙蹬,寓意好,没有龙王就有老君。九级绝壁,九道屏障,固若金汤地护卫龙城。而俯临的酉水,却又是岁月的犁铧犁开的一条水上丝绸之路,任千帆竞发,百舸争流,把深锁的大山与广袤的世界紧密相连。良田与村舍,炊烟与稻浪,牧童与鸡鸭,却又以另外的韵致和笔锋,在奇崛和波涛之上,勾勒出了格外温柔和富饶的图景。与会溪坪相比,他忽然觉得老司城山太大河太小路太远,这样闭塞的地方只能是山大王的老巢,不能是太上皇的金銮殿。再者,作为沃撮冲的老巢,他不想天天让他的娇妻沃秀英睹物伤情。沃撮冲毕竟是沃秀英的父亲。他深知帮助他取了沃撮冲的性命、坐了沃撮冲的江山的沃秀英的负罪感。沃秀英每一天的每一滴泪,都能把他砸得心巅巅疼。

彭士愁就选了这样一个所在,开始修建自己的第二座王城。九龙蹬的山下作为王城的主体,山上则作为王城的军事要地和他的行宫。为了在九龙蹬的最高峰,修一座气吞万里的九宫十殿,彭士愁命人在酉水河上,用一棵百年柳树搭成一座独木桥,把山上山下和两岸连接起来,让千万民工排成长蛇,将砖瓦一块一块地传递上去,建成了一座高高在上的九宫十殿及戏台、城墙、花园、祭台和练兵场。而山下则是一座东西宽0.5公里、南北长1公里、占地面积0.5平方公里的王城。全是榉木、楠木建起的吊脚楼的王城!彭士愁之所以要把王城的行宫建在如此险要的山顶上,除了军事上的地理位置考虑,还在于山顶上有一块虽然不大但却可以一望无际的台地,想怎样做文章就怎样做文章。

想想看,在高高的云端上,有一位高高的土皇帝,每天看炊烟在天际间升起,鸡犬在白云间鸣叫,稻浪在夕阳中翻滚,队列在晨光里呐喊,皇粮不用交,国税不用管,几十个州属还得给他朝贡,整个世界唯他独尊、都在脚下,那该多美!神仙的日子,不过如此。

不过,这神仙的日子,不止他彭士愁一个人想过,楚王马希范更想过。于是,马希范奉旨来到湘西征粮征税征兵,横征暴敛得连地皮都要刮出三尺油。靠天吃饭但却自给自足的湘西,立时民不聊生,民怨沸腾。彭士愁多次力争无果后,便揭竿而起,马希范大兵压境,血腥征剿。

这就是后晋天福四年(公元939年)爆发的溪州之战。

那时,正值九月,秋天最美的时候。漫山遍野的野果在飘香。漫山遍野的庄稼在成熟。各种丰收的美丽颜色和喜人景象,都被战争的硝烟和铁蹄瞬间揉碎。

马希范是五千精锐征讨,彭士愁是一万土兵抵抗。不几个回合,马希范的部队就被英勇善战的彭士愁土兵赶回了老家。马希范也不是吃素的,哪能被一介土兵击退?他恼羞成怒,陈兵数万,再次征剿。面对武器和人数都几倍于自己的敌人,彭士愁且战且退,凭高结寨,打起了游击。彭士愁绝壁建城、安营扎寨的军事眼光这时得到了充分验证,军事才能也得到了充分发挥。楚兵一方面惊叹彭士愁是如何把城池修建在绝壁山顶的,一方面无可奈何、唉声叹气。马希范久攻不破、只得困守山下。彭士愁枕戈待旦、据险扼守。战争的锋利刀剑,被马希范和彭士愁拉来拉去,拉成了锯齿。两年艰苦的拉锯战里,马希范火烧连营、烧掉了彭士愁的九宫十殿,溪水投毒、毒死了彭士愁的数千土兵。而彭士愁也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对战术的精通,消灭了马希范的上万士兵,并把马希范最得力的干将廖匡一刀毙命。彭士愁深知,再这样鏖战下去,他和他的疆土、子民将被拖垮拖死,不如请降议和,以免再遭生灵涂炭。马希范也已精疲力竭,正好顺水推舟,接受彭士愁的请呈,相约议和。

天福五年(公元940年),马希范与彭士愁放下刀剑,盟约会溪坪。彭士愁杀了上百头牛羊、上千只鸡鸭,摆上上千桶自酿的包谷烧,以最隆重的礼节,迎接马希范和他的队伍。几碗烈酒下肚后,马希范豪兴大增,曰:都是吾土吾民,何必相煎同根?只要尔能安民守土、忠君孝国,吾乃一切不究。彭士愁则兴奋得吼了几声高腔,道:吾本华夏子民,归顺乃吾本分,只要吾能修身养息,必将世代报君之恩尽国之孝。

言毕,双方以铜铸柱,铭刻誓状。于是,又有了中国民族历史上彪炳千秋的溪州铜柱。

铜柱高4米,直径40厘米,呈八边形,每边长15厘米,重2500多公斤。铜柱的铜质精纯,八面所刻的2000多个颜、柳体阴文,虽经千年风雨,字迹清晰完好。于楚王,铜柱上是这样镌刻的:“古者叛而伐之,服而柔之,不夺其财,不贪其土,前王典故,后代蓍龟。吾伐叛怀柔,敢无师古;夺财贪地,实所不为”,“尔能恭顺,吾无科徭,本州赋租,自为供赡,本土兵士,亦不抽差。永无金戈之虞,克保耕桑之业”,“誓山川兮告鬼神,保子孙兮万年春”。于彭士愁,铜柱上是这样镌刻的:“溪州彭士愁,家总州兵,布惠立威,识恩知劝,故能历三四代,长千万夫”,“亦无辜于大国,亦不虐于小民”,“非萌作孽之心,偶昧戢兵之”,“一心归顺王化,永事明庭”,“永无金革之虞,克保耕桑之业”。

至此,湘西彭氏的世传郡印和无科徭兵役等,意味着朝廷正式承认地方土司为王的政治制度,开启了中国古代民族自治的先河。土:本土,地方。司:管理,统治。顾名思义,土司,就是自己管理自己,本土统治本土。土司王,则是管理和统治本土的郡王。不经意间,溪州盟约,为中国地方长治久安开了一剂治国良药。此后,彭士愁长子彭师裕接管下溪州,今永顺和古丈、沅陵的一部分,成为永顺彭氏土司之祖,驻守会溪坪,二儿子彭师杲接管上溪州,今保靖和古丈、龙山的一部分,成为保靖彭氏土司之祖,驻守四方城。而彭士愁带着心爱的沃秀英回到老司城,做整个湘西土司的太上老君。

古老的湘西大地深得国恩浩荡,不再兵戈相见,“无扰耕桑,无焚庐舍,无害樵牧,无阻川途”,开始了不交苛捐、不上杂税、不服兵役、不贡皇粮、休养生息、安享太平的民族自治时代。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湘西土司王朝。土司王朝历经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宋、元、明、清,历时818年,世袭28代,35位土司王,如果加上沃撮冲前期自治的200多年,就是1000多年!这在国内其他少数民族历史中是独一无二的。

溪州铜柱,是中华民族一根不会折断的铜笔,真切地记录了这个王朝。

铜柱溪州,是中华民族一条不会变色的血脉,深深地融进了华夏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