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麦

2024-03-15 10:15:38 [来源:华声在线] [编辑:欧小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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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中

在南方山地耕作区,是少有把麦子当主粮种的,但麦子无论如何也不应归于杂粮。就亮坨寨子人看来,麦子,还是没被当正粮。人们说,吃饭,吃饭,也就是指用碗装着吃的米饭,由水稻碾出来的大米煮成的米饭。

不被当正粮的麦子,品种有好几个,大类分为小麦、大麦。清人吴其濬《植物名实图考》还有称穬麦、青稞、雀麦或燕麦、莜麦、油麦等等的。雪峰山、武陵山一带,有食糁子、稗子的习惯,但它们多与水稻共生,不似麦类旱作,不属麦子。

我小时候见到和参与过大人们种麦,欠粮时,也吃过麦面。麦,是当地习种适生的作物,人们喜欢把它种在寨子西头坡地上。最常见的就是小麦,少量大麦,零星一点点莜麦或燕麦。若种,也是小丘小块的,甚至塝上种一点。儿时,见惯了山风吹拂,就是没有风吹麦浪的概念。这与麦子从未大面积成片种植过有关。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那里又把莜麦叫燕麦,这个名字常混杂在大麦小麦中,古人也未必弄清楚了。小麦大麦很好分辨,从其穗子上芒茅的长短便可看出。小麦芒,短,敞而如髭状旁散;大麦芒,稍长,敛,聚而收束,一撮显得夸张的长芒茅,如写榜书的长毫大笔头。从各种记载和图录对比看,我们种的大麦与青稞相似,或许就是青稞。又据《植物名实图考》载记“青稞即莜麦,一作油麦。《本草拾遗》谓青稞似大麦”且“耐寒迟收”“经年一熟;七月种,六月(第二年六月)获,夷人炒而舂面,入酥为糌粑……其味如荞麦而细,耐饥,穷黎嗜之。”我们这里山水气候有似于川西藏东滇北,从区域角度看,种青稞应属正常。只是,它生长周期过长,产量不高,多当玩食,其名录于《救荒本草》,聊备救荒疗饥而进不了主粮正品。

种麦子,大致是从秋后冬前开始。点种前,先得把耪出来的地耙细、开厢。厢间开出小浅沟,地边再开大沟,若种在干田里,沟要开得深一些。麦子种会先用灰粪拌好,一人开穴,一人点种。一穴一撮,一撮为五指指尖并拢所捏住的那一点,大约七八粒。点种后,能赶上一场透雨,就最好了,三五天后便有新苗萌出。再过几场雨雪,苗到一两寸,春韭一样,这时,得踏踏苗,以利于春天分蘖。这一段麦苗长在地上是低调的,常常会被窜生其间的零星油菜苗盖住。麦,似乎也并不与它们争什么,只是等到桃李春风时节,它才憋着气一样地噌噌往上蹿苗。一番拔节孕穗、灌浆结籽后,就等着枇杷黄时人们去收割。

天气实在是好,珍珍把母亲收下来的麦子拿出来晒。麦子一粒一粒胀鼓鼓的,不过里面还杂进去了不少野草种子、稗子、各种颜色的杂豆子,还有干了的小瓢虫壳儿、小麦秆儿。那肯定是在收麦子时,匆匆忙忙把缠在麦秆上面的野草和杂豆藤也一起收割了。珍珍现在得把它们都拣选出来。小杂豆、草籽儿捡在一边;小麦秸秆、小砂粒子就扔掉。小杂豆、草籽儿,珍珍不扔掉,她要把它们撒回地里去,让它们来年春天在地里发芽,再和麦子一起长,做它的邻居和朋友,开好看的花给人们看。没有它们作伴,小麦长在地里也好孤独的,有了这些小草、小花,地里才热闹。

捡好了小麦里的杂质,篾箕里就只是小麦了,可以磨粉做面。不过珍珍更喜欢的是用它来换马草坪的李子吃。那李子酸酸甜甜的,一升麦子,可以换三四升李子。

麦子,不当主粮,是有道理的,这有关于我们的饮食习惯。江南楚地,湿寒溽暑,加之山区,山高水冷,食性多嗜苦辣咸酸。麦性偏温甘,且烹制上也不简单,外加生产区域的缺地少田,生长上的长周期,无论种或食都有限。

麦作面食,印象中是淡薄的,在我儿时的食谱里,始终将它归入杂粮粗食之列。先说吃麦饭,煮熟的麦粒饭,糙而散,我是吃不了两三口就丢碗的。麦粒籽,稍可口者,是在麦子孕穗结籽将熟未熟时,在地头采下穗头,放火里或热灰中烧烤至皮壳焦煳,然后揉出籽粒,这时饱含浆汁的嫩麦粒儿,香气氤氲,玲珑可爱,是我们难得的野食。麦子的吃法,多是磨面、做饼,即麦子粑粑;或捏面片,扯面鱼儿汆水,滚汤。很少包饺子的。做面条,条件有限,很少,更不用说发面做馒头包点了。可口点的吃法,是摊薄面饼。做法是,先把面兑水合稀调稠,拌糖,或拌盐,待锅着油烧热后,将面汁淋入锅里,再摊开抹平,这样,油煎的面饼就出来了。如果在面汁里先放点葱花,就是现在的葱油饼了。这种做法少,原因是太耗油,在那个缺粮少油的时代,是奢侈的。有油水,味道自然就好啦,往往过年过节才偶尔吃上它。

大麦的吃法与小麦不同。我们这里的大麦像青稞,或许就是青稞。清人吴其濬说:“大麦,《别录》中品,陶隐居谓为稞麦,《唐本草》遂云出关中,即青稞麦”“麦(大麦)初熟时用碾半破,和糖食之,曰碾黏子;为面、为酢、为酒,用至广。”这里列举了大麦的几种食法,加上前面还讲到的“炒而舂面,入酥为糌粑”。以上诸法,除了以麦做酒外,我都见过并吃过。为酢,就是做麦子酱,先是把麦子磨成面,不用细筛,麸粉一起做成粑粑,蒸熟,用椿叶或黄荆叶铺底发酵生酶,和盐晒制即成,因它有一种特别的麦香甜味,也叫甜酱。这时它成了一道下饭的好菜。炒麦面,就是把出壳的大麦炒熟,然后或磨或舂成面,用熟油或冷开水搅和捏拌着吃,香软可口。

种麦和种豆不同,种麦是耗肥力的,不像豆有固氮根瘤,肥力自助。当地,种麦少,主要还是土地金贵,成不了规模。

现在,农村跟着城里搞现代化,很多人都进了城,山里很多田地都不种而退耕还林了。亮坨寨子过去的好田好地,现在都长树了,连水稻都不种了,何况麦子。过去挂满大包小包种子的墙板壁,因为少了烟火,也慢慢朽了,塌了。

那时,乡里是买不到现成的种子的,稻、粟、豆、荞、麦、苞谷,各类瓜菜的种子,不管种什么,种多种少,种子是一定要自己留的。留种的方法,简单,把选好的种子晒干晒透,为了防治牛儿虫之类的,在晾晒时就放上了蓼辣草。晒好晾透的种子专门用棕衣一袋一袋地兜装着,挂在炕梁上,老鼠够不着的地方,等季节一到,就一包一包地拿下来,顺着春风,顺着雨水,顺着阳光,一样一样地播撒下去,等待并重复着一年一年的欣欣向荣。

(一审:杨露 二审:邓望军 三审:文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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