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觉春曾去

2024-01-05 08:40:57 [来源:华声在线] [作者:王宏] [编辑:潘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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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宏

这个冬天,父亲动了一个小手术,微创,腹部打了三个小孔而已,术后第三天即出院。没料到,回家一个星期了,肚脐眼旁那个创口总不愈合,每天换纱布都有一些渗出物,手术医生说没大碍,改服头孢消炎,每天换纱布就是。照办,第四天换纱布伤口还是未有好转,渗出物依然没有“断流”。家门口小医院换药的70多岁老医生洪爹果断建议“炎症太顽固,改用静脉输液注射消炎药”,一旁的我顾不上和兄弟姐妹通气,当即答应了洪爹。开始输液,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渗出物虽有减少,却并未绝迹,老年人免疫力真是差了。我们的心不得不悬着,我瞧出了父亲日复一日的凝重脸色,洪爹也担心这样下去出现瘘管就麻烦了,又得手术,80岁的老人哪能受得住折腾?

第七天换药。我们眼前一亮,纱布上只剩下一小团淡淡的碘伏褐色了,伤口也结痂了。教了一辈子书的父亲,这一刻像一名将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攻下一座城池,沉浸在喜色之中,“天爹爹诶,咯就要得,要得,终于胜利了!”宜将剩勇追穷寇——继续换纱布。完了,父亲坐直身子,像一名谦虚的小学生,面对洪爹正色道:“洪爹,您看我咯样子还能活多少年,如今日子咯好过,还是想多活几岁啵!”洪爹慢悠悠说,只要没有基础病那还能活好多年,父亲又问啥叫基础病,一问一答,父亲刨根问底,比他当年的学生好学多了。

然而,父亲上车的模样还是让我忐忑。三根动脉闭塞严重,腿脚乏力,他一手扶住车门,先将左腿使劲挪到座位边上,再往里蹭,一次又一次,四五秒,用力拖着右腿往车内移,使不上劲,就用双手扶住大腿,几乎是搬到座位上。下车并不比上车容易,双脚落地之后,父亲用左手扶着车门,不紧不慢,好一会儿确定站稳之后,再用劲关上车门,缓缓离开。唉,这哪里是曾经用脚步丈量从学校到家里22分钟2778步的父亲?这个距离他可是丈量了30多年,说起这个步数和用时,父亲言语笃定!

孔子云:“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80岁毕竟已属耄耋之年,垂垂老矣。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父母在与不在,代表着人在当下的坐标点。在这个冬日里,面对父亲的病体和老态,我联想到人生有如四季,父母代表秋冬,子女便是春夏,父母在,子女的世界万紫千红、生机勃发,尽管四十、五十,甚至六十岁,依然觉得自己像个孩子。在父母背影遮挡之下,前方永远洒满朝阳,却不见陌上斜阳;草木永远绿意盎然,然无视霜后枯枝。即便父母已经年迈,老态龙钟,总觉得昼夜的交替,四季的轮回,离自己遥远着。

我对季节变化天生不敏感,桃花已谢,柳色渐深,我却在杜鹃鸣叫中寻觅早莺的歌声;雁阵飞过,蛙声渐隐,我还在菊花怒放里捕捉丹桂的幽香。冬天里,香樟树、桂花树一身的绿色,让我无视梧桐树、银杏树满目的枯枝,萧瑟北风之下,黑麦草的深绿,常常让我惊呼“又是一年春草绿”。长衣厚衫的人群之中,我用奔跑的姿势,让汗水淋湿短衣薄衫,用热气腾腾、气喘吁吁的身体,在无边冬季之中点染一处炽热的夏天。早已习惯孩子们对自己各种称呼,不去在乎该叫我“叔叔”还是“伯伯”。也罔顾女儿长大成人的事实,晨光之中,那一群蹦蹦跳跳上学的孩子们中,仿佛有女儿的身影。早已拆迁了的家园故土,只要遇见当年的叔叔伯伯,而今早已是白发苍苍、颤颤巍巍,一声招呼,一阵寒暄,总觉得那就是昨天的模样,没去仔细观察岁月留下的深辙。怪不得,四季之中,自己只记得繁花似锦、春和景明,却忘了衰草连天、风霜雨雪。

日历就要撕去最后一页,闲坐书房,隔着落地大玻璃,远方的山和河,近处的湖与路,中间是等着化身城市的土地,朦胧的空气填满远近和中间,透过茶雾,半黄半绿,亦城亦乡,春天仿佛未曾离去,只是嫌不够鲜亮,还在使劲擦亮底色。

品咂一口茶汤,禁不住端详一番日历,窗前天地新,书中春色美,文里少年情。感慨系之——

未觉春曾去。

(一审:龙晓龙 二审:刘乐 三审:蒋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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