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代封建王朝统治期间,湖南从未设专门机构对文物予以保护、管理和研究。历史上,湖南丰富的文化遗存损坏、流失极为严重。
以湖南省博物馆为代表的各级博物馆的设立,让湖南的文物有了可以安身的“家”、爱惜并愿意“聆听”它的“家人”,也让普罗大众有了触摸历史、寻根先祖的机会。这其中,有太多博物馆人付出的血泪艰辛。
博物馆的建设耗时、耗财、耗力,它随着国家的壮大而壮大,又成为推动国家发展的文化基石和内生动力。湖南日报·华声在线今天推出《壮丽70年 奋斗新时代 岁月留痕 大地印记——湖南标志性工程巡礼》系列报道之《湖南省博物馆:打开时空之门》。
7月10日,绿树环绕的湖南省博物馆。通讯员 摄
1956年开放的湖南省博物馆。(资料图片)通讯员 摄
2007年9月1日,第二代湖南省博物馆。 (资料图片)通讯员 摄
湖南日报·华声在线记者 龙文泱 通讯员 李叶
从1956年第一次对外开放,在湖南烈士公园西北角扎根至今,湖南省博物馆已升级至第3代。
长沙马王堆汉墓发掘震惊世界、皿方罍历经百年终于“完罍归湘”、精彩展陈数次引发参观人数井喷、新科技让文物“说话”……
它见证了新中国成立后,湖南省文物、博物馆事业的起起伏伏。
作为享誉世界的博物馆,它打开了一扇时空之门,上通50万年前的上古湖南,下连无限的未来,展示中国和世界文明的多彩,让人们在惊叹的同时,找到根的归依,收获前行的智慧和信心。
文化生活匮乏年代的精神滋养
中国传统建筑的屋顶,两层楼。楼前,大人孩子举着油纸伞,长长的队伍绕了好几个弯。一张黑白照片记录了1956年湖南省博物馆开馆后,人们热情参观的画面。
1951年3月,湖南省文教厅在长沙市留芳岭设立湖南省博物馆筹备处。1956年2月,湖南烈士公园西北角,湖南省博物馆建成开馆。这是新中国成立后全国首批新建的地志博物馆之一。
“第一代陈列大楼在如今博物馆大楼的南侧。红墙,绿琉璃瓦。”湖南省博物馆党委书记、常务副馆长李建毛说,新中国的博物馆管理与运营主要学苏联模式,展览陈列根据政府制定的计划举办,如开馆时的“湖南省农林水利展览”,之后还有“湖南矿产资源展览”“增产节约流动展览”等。
程鹤轩是湖南省博物馆筹备处最初的5个成员之一。他在《我馆筹备之经过》中回忆:1951年10月,文化部将地志博物馆的内容确定为自然富源、历史发展、民主建设3个部分。因此,当时的湖南省博物馆也以此为标准举办陈列展览。
程鹤轩在《陈列展览三十年》一文中介绍,当时的策展人缺乏经验,又无章可循,对选择主题、组合展品、建立体系、揭示规律等举办陈列展览的基本要求没有认识,只是简单按照文物、标本的类别、用途等组合布置。尽管如此,在那个文化精神生活匮乏的年代,这些陈列还是大大满足了观众的好奇心。
如1957年,该馆与省市科协联合举办的“湖南省科学普及展览”,市民反响热烈。程鹤轩记录了当时的盛况:“飞机和雷达在我馆外坪展出,在当时人们很少见到的情况下,特别受群众欢迎,来馆参观者络绎不绝,当年观众人数达38万人次。”
马王堆汉墓发掘,里程碑式的飞跃
1972年至1974年,长沙马王堆汉墓惊天现世,把湖南省博物馆一举推上世界舞台,这也是湖南省文物、博物馆事业大发展的起点。
侯良是当时省博物馆的负责人,他全面见证了马王堆汉墓的发掘清理和陈列展览,著书记录了其中点滴。
1971年12月末的一天,侯良在传达室值班,接到电话:部队在马王堆挖防空洞时遇到了奇怪的现象,要他们立刻去查看。由此开启了马王堆汉墓的神秘大门。
除了值班的、炊事员和老弱病残以外,省博物馆全员都参与了发掘工作,7000多立方米的封土和填土,靠锄头一锄一锄地挖、扁担一担一担地挑。
在当时的特殊环境下,考古发掘不被人们认可,考古工作者不仅缺乏设备和器材,还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下雨天,他们想去医院礼堂吃午饭的要求都被拒绝,只能蹲在屋檐下吃饭。
缺乏人手,他们到处求援。吃了无数次闭门羹后,他们终于获得了学校的热情支持。长沙市第五中学、湖南师范学院美术班、第一师范学校、湖南医学院等长沙市10多所学校,先后派出了千余名学生。
侯良在《尘封的文明:神秘的马王堆汉墓》一书中激动地记录下当时的情景:“最大的困难就是雨下个不停。许多学生没有雨衣,个个淋得像个落汤鸡。尤其是装土的箢箕粘上厚厚的泥土,打不脱,倒不掉,有些学生为了加快进度,干脆用手去抠,结果不少人被竹签刺破手指,鲜血直流。”
他们奋战了3个多月,终于在一号墓发掘出了1000多件极为珍贵的文物和一具保存完整的西汉女尸。这个消息经新华社发布之后,立即在国内外引起轰动。
此后,在周恩来总理的关怀下,马王堆一号至三号汉墓发掘和保护工作顺利开展。据程鹤轩的《陈列展览三十年》一文记录:湖南省委、国家文物局拨款兴建恒温恒湿的马王堆汉墓文物厅,国家文物局、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组织有关学者专家进行研究,迅速出版了发掘报告与专题论文。
1973年,修建马王堆汉墓文物厅时,长沙没有建设所需的大量钢门窗、白水泥、空调设备、吸湿机、吸尘器,及陈列女尸的有机玻璃棺材等。
侯良奉命到上海求援,拿着湖南省计划委员会的介绍信连连碰壁。他向复旦大学教授求助,应邀举办了一场马王堆汉墓报告,成为“解决问题的金钥匙”。
侯良举办了多次报告后,各种问题迎刃而解。1974年7月,恒温恒湿、带仓库性质的马王堆汉墓陈列馆建成,是当时亚洲最先进的。各国元首、驻华使节、访问团争相参观马王堆文物展,部分文物在全球展出均受到热捧。
程鹤轩在《陈列展览三十年》中总结,到20世纪80年代,随着陈列面积不断扩大、展览内容不断丰富、观众人数不断增多,湖南省博物馆已成为全国不愁观众、向前发展的省级博物馆之一。
国宝对馆舍建设的推动力巨大。20世纪90年代,在省博物馆调研的国家发改委领导,看到商代的人面铜方鼎、豕尊等珍贵文物无缘与观众见面,主动提出拨专款修建新楼,促成了第二代陈列大楼的建设。
攻坚克难,定制“鼎盛洞庭”
2008年,湖南省博物馆免费开放,观众人数飙升,馆内经常人满为患。于是,再次改扩建被提上日程。
“这次改扩建由省委、省政府全额投资,是迄今为止我省投资最大的公共文化项目。”省博物馆馆长段晓明说,想要建好博物馆,必须了解它的藏品和展陈、每项功能对空间的需求。因此,在建设过程中,他们始终坚持用需求引导设计和一体化设计的理念。
为此,他们积极参与,向国内外重要博物馆学习建设经验,编制了一份长达5万余字的功能需求报告。在省委、省政府的支持下,通过国际邀请招标的方式,定制一座能充分满足观众需求、具有前瞻性的博物馆。
最终,经过汉斯·霍莱因、三轮嘉六、李道增、魏春雨等专家组成的国际评审组评审,熟悉中国文化、极富博物馆设计经验的日本籍建筑大师矶崎新的作品“鼎盛洞庭”获得一致认可。
矶崎新设计了一个巨大的有漂浮感的屋顶。负责项目落地的湖南省建筑设计院有限公司技术研究院执行院长杨晓说:“如此大面积的屋顶,要实现‘漂浮’,顶梁柱必须少而细。”他和团队用半年时间,设计了8根顶梁柱直穿屋顶的结构。
这种结构超过常规,在国内外都没有先例。因此,进行项目评估的国内权威院士对杨晓说,你的数据可行,但结构不合理。
多次建模失败后,杨晓曾试图放弃。但想到“如果屋顶不能建成,整个设计可能要重来,许多前期工作都要白费”,他又咬着牙往前走。
经过近20次的建模优化,和大学合作进行真实材料的可行性实验,参加了十几次专门为屋顶和柱子研究召开的大小会议……总耗时1年多,方案终获通过。
为了让公众享有足够的文化空间,该馆107户住在老院子里的老职工集体搬迁。
2017年下半年,为了让新馆尽早与期盼已久的观众见面,省博物馆打响了“百日会战”,全馆员工通宵达旦赶进度。
当年11月29日下午,暌违5年的湖南省博物馆盛装回归公众视野,陈列展区面积、场馆功能和服务能力全面升级,吸引上万名省内外观众冒雨排队参观。
湖湘文化,不断向前的动力
2018年,央视热播的大型文博节目《国家宝藏》讲述了大型青铜器皿方罍“身首合一、完罍归湘”的故事,感动了无数观众。
由于古董商人倒卖等原因,20世纪20年代,出土于湖南的皿方罍盖身分离。器盖留在国内,1956年开始一直藏于湖南省博物馆。器身则在海外漂泊了近1个世纪。
2014年,当时的皿方罍所有者准备再次将它进行拍卖。在湖南省委、省政府的大力支持和湖南省公私单位以及热心人士合力推动下,经过艰难的洽购,皿方罍终于合体归湘,永存湖南省博物馆。
《国家宝藏》的主持人张国立由衷感慨,以皿方罍为代表的国宝陆续从海外回归,展现了国民日益增强的国宝守护意识,以及国力日渐强盛下的大国底气与实力。
走进现在的湖南省博物馆,在“湖南人——三湘历史文化陈列”展厅中,你就可以看见皿方罍。“湖南人——三湘历史文化陈列”和“长沙马王堆汉墓陈列”两大基本陈列,引入科技手段,用文物组合复原历史场景的方式,从不同角度展现了光辉灿烂的湖湘文明和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的湖湘精神。
辛追夫人宛如梦中的千年遗容、轻若烟雾的素纱单衣、表现古人对天国的想象和对永生的追求的T形帛画……“长沙马王堆汉墓陈列”用出土文物构建了西汉长沙国丞相轪侯家人生前的生活画卷、对身后世界的想象。你可从中一睹2200年前的中国社会风貌,了解先人朴素的世界观和宇宙观。
“湖南人——三湘历史文化陈列”以“湖南人”为核心,讲述了其创造湖南区域历史、积累湖南区域文明的过程。一大批出生于湖南和流寓湖南的杰出人物,滋养了湖湘文化,使之成为支撑后人前行的不竭动力。还有那些饭稻羹鱼、青铜漆器、书画琴笛、古老民居……点滴生活里都是湘人气性、湖湘哲学。
省博物馆的馆藏文物有18万件(套)之多,策展人李建毛及其团队花了很长时间,把文物装箱前临时拍摄的每件(套)文物的照片都看了几遍,最终敲定了4000多件(套)文物展出。
◎链接 湖南博物馆从无到有
湖南文化遗存丰富。在历代王朝统治期间,湖南官方从未设专门机构对文物予以保护、管理和研究。历史上,湖南文物损坏、流失极为严重。
1936年,岳阳、醴陵、湘乡、衡阳、郴县、蓝山等7个县成立古物保存所。在湖南和平解放前夕,均不复存在。
湖南的博物馆事业始于清末维新变法时期。
1897年,郴州学会在省内率先创设郴州学会博物馆。开办不到1年,戊戌变法失败,学会被清政府取缔,博物馆随之夭折。
1904年,经巡抚赵尔巽倡导,士绅梁焕奎、龙绂瑞等筹款,在长沙再次兴办博物馆,与图书馆、教育馆合署,全称为湖南图书馆兼教育博物馆。
1924年,湖南省教育会博物馆(后改称湖南省立博物馆)建成开馆,后毁于战火。此后,新化、沅江、衡阳等县偶有建立博物馆,均在抗日战争中遭到破坏。
新中国成立后,湖南的博物馆、考古事业开始建立和发展。1950年10月,湖南省政府设立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开始着手湖南文物的抢救、保护和管理工作。
1956年2月,湖南省博物馆正式建成开馆,成为湖南第一座综合性新型博物馆。
此后几年,省内陆续创办了第一座地质博物馆、第一座民族博物馆(湘西土家族苗族博物馆)和第一座县级博物馆(湘乡博物馆)。
截至目前,全省有博物馆(纪念馆)156家,每50万人拥有一座博物馆。其中,国家一级博物馆4家,二级博物馆12家,三级博物馆10家。湖南省博物馆成为首批8个中央地方共建国家级博物馆。
非国有博物馆从无到有发展至31家,底蕴深厚、特色鲜明的湖湘文化博物馆体系形成。
(湖南省文物局提供)
◎亲历者说 请汉斯·霍莱因当评委
讲述人:申国辉(湖南省博物馆职工)
2010年年底,湖南省博物馆启动了评委邀请工作。由于参与国际邀请招标的都是国内外顶尖的设计团队,评委的规格自然要更上一层楼。
我们每天的工作主要是查阅邮件,了解最新进展;给建筑师打电话、发传真。为了有效利用时间,我们早上和日本专家联系,下午下班前和欧美建筑师联系——因为时差,他们才刚刚上班。因此,我们经常忙活到深夜。
3个月内,我们联系了50余位享誉国际的建筑师、中国工程院院士以及博物馆专家,拨打了200余次电话,发送了近百封电子邮件和信函。
鲍里斯·米加、奥雷·舍人、三轮嘉六、李道增、何镜堂、江欢成、陈建明、魏春雨8位评委的邀请相对顺利。
但最重要的评委会主席却迟迟没有结果——我们希望,由建筑界最高奖项普利兹克奖的得主担任。他们都是当今炙手可热的建筑师,工作繁忙,行程紧张,邀请难度可想而知。
93岁高龄的贝聿铭收到邮件后很高兴。他因为年事已高,身体欠佳,所以不能应邀。他为评审工作成功进行送上了祝福。
一段时间内,工作都没有进展。直到2011年1月27日,我终于接到了好消息。
那天下午,馆里在开年终总结大会。我的电话响起,听筒那边传来一个说着英语、苍老有些含糊的声音。
是汉斯·霍莱因!1985年普利兹克奖得主!
我激动极了,整个人直接从会场的座位上弹了起来。汉斯·霍莱因说,接到我们的电子邮件和传真很开心,他愿意到长沙来,希望知道评审会和其他评委的相关情况。
不过,我们才开心了两天,他又打了个电话,说由于个人原因不能来了。我从他闪烁的言辞中,感觉到他还是很想来的。
领导听了我的汇报后,要我们不放弃,保持和汉斯·霍莱因的联系,但也要做两手准备。
为了再次打动汉斯·霍莱因,春节期间,我们每天都定时发邮件、打电话问候。十几天后,他的态度有了明显转变。
2011年2月11日深夜,老先生又来电话了。他告诉我们,上次“爽约”是因为女儿担心他的身体,极力反对。最终,他决定来长沙。
当白发苍苍的汉斯·霍莱因步履蹒跚、不远万里来到我们面前时,我们热情地拥抱了他。
(湖南日报·华声在线记者 龙文泱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