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有大情结。拥有精湛木工手艺的郭存勇与妻子邓运姣生意红火,资产过亿,日子过得舒坦,却发现真正的手艺人越来越少,学手艺的也越来越少,有些民间技艺正在失传,于是发愿创办一所“非物质文化遗产馆”,他们“烧钱”甚至变卖资产为非遗“安家”,请来一个又一个非遗传承人和身怀绝技的民间高手,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359个非遗项目,开设了12家非遗传习所,32个非遗研学体验平台,200余名非遗传承人常年在这里尽情展示他们的“独门绝技”,形成了“看非遗、品非遗、玩非遗、学非遗、买非遗”的非遗产业链——
来这里安家 把“传承”留下
湖南日报·华声在线记者 周云武
有一种文化,创造的结果是有形的,而流传的过程却是无形的。人们称之为“非物质文化遗产”。
长沙市雨花区红星市场西边,有一座非物质文化遗产馆,人们习惯叫她“雨花非遗馆”。2月12日,农历正月初八,春节放假之后这里正式开馆。记者踏着乍暖还寒的春流,迎着开馆的喜庆气球,迈进了非遗馆。
“我今天不溜馆,专门听你讲故事。”与非遗馆馆长邓运姣握了握手,记者开门见山。
邓运姣满面春风,像往日一样亲切,微笑着却又语气略显沉重地说:“故事都装在我心里。”她的丈夫郭存勇则像个听话的孩子,站在一旁冲她笑笑,又冲记者笑笑。
“变卖家产我也支持你干”
邓运姣与郭存勇都是永州新田人,早年在新田做手艺、办家具厂起家,一路打拼到长沙,与其他3位股东一道租下了现在这个当年是仓库的2.4万平方米场地,经营实木家具。凭着郭存勇从小拜过3位师傅练就的精湛木工手艺、股东们雄厚的资金和超前的经营理念,生意甚为红火。两口子资产积累过了亿元,日子越过越舒坦。
或许,手艺人有一种工匠情结。郭存勇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后,慢慢发现真正的手艺人越来越少了,学手艺的也越来越少了,有些民间的技艺正在失传!
2014年的一个秋夜,望着窗外的明月,郭存勇辗转反侧。
“怎么回事,最近好像心事重重?”邓运姣问。
“我不想做家具了。”丈夫缓慢地说。
“干什么?”邓运姣弹坐起来。
丈夫把创办“非遗馆”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讲了一个多小时。
半晌,邓运姣没好气地说:“生意做得好好的,你就是爱折腾。”但在心里,她愈加敬佩起丈夫来。
第二天,郭存勇跟股东们商量,两位股东当即表示退出。
一位生意上的长期合伙人,跟郭存勇亲如兄弟,劝他说:“你搞这事是烧钱,赚不到钱的。”
郭存勇倒挺坚定:“烧钱也要试试,那么多好东西失传,我睡不好觉。”
“那不是你我小人物管的事。”
“你没学过手艺你不懂。”
见郭存勇似乎九牛拉不回,好友说:“好吧,我不再拦你。你哪天破产了,我留一百万给你养老。”
看见丈夫红红的眼睛,邓运姣冲上去拉住郭存勇就走,边走边大声说:“干,咱们干!变卖家产我也支持你干!”
“只要你来,一切好商量”
两口子手头收集了近百位各类手艺人的名单,从2014年10月开始,郭存勇逐一登门拜请,邓运姣在场馆负责接待安置。
刘上四,湖南邵东人,泥书传承人。所谓泥书,就是以桐油、糯米等混合原料为墨,以小勺子为笔书写牌匾。字体饱满苍劲,久不褪色脱落。2015年秋天,郭存勇登门时他已60岁,早已改行做油漆生意,带着小孙子享天伦之乐。郭存勇说明来意,刘上四摇摇头:“祖传的手艺早就不中用了,现在牌匾都用电脑刻字,玩不过人家。”
郭存勇开导他:“乡下不行,省城行。那里文化人多,会有市场的。”郭存勇在一楼给他一个门面,贴钱帮他装修,免租金。
3个月过去了,刘上四没接到一个单。他急,郭存勇两口子更急:人家好好的生意和生活,硬把人家拉来,活不下去怎么办,这不害了人家?
两口子夹着做好的牌匾四处奔波找市场,找需求,做宣传。几天后,第一单来了。又过几天,10多份订单涌进来……两年后,刘上四在长沙买了房,把孙子也接过来了。门面租金继续在免。郭存勇说:要放水养鱼。
2015年5月,韶山举办非物质文化遗产展览会,郭存勇现场发现一位高度近视的老人剪字功夫了得,急忙挤上去打听。老人名叫洪源,株洲攸县人,号称“中华一刀剪”,是世界吉尼斯纪录保持者。一把剪刀玩得溜溜转,大字可剪上千平方米,小字可剪一平方厘米,1字、10字、一首诗均可一刀剪成,遮眼剪、双手背后反剪均游刃有余。
按同样的待遇,郭存勇两口子把老人安排在二楼,给了他50平方米的工作室。
2017年4月17日,邓运姣带着老人及其作品前往阿联酋迪拜参加博览会,阿联酋联邦的一位酋长看过“中华一刀剪”的作品后,提出让老人现场表演。老人当即剪了一个“福”字送给酋长,酋长对他的剪字技艺赞不绝口。当工作人员介绍了中国“福”字的寓意后,酋长双手捧着“福”字一直到巡馆完毕,身边人员欲帮忙拿一拿也不许。同去的湖南省政府领导事后感叹:“这就是我们民族文化的尊严和魅力!”
将近5年,一个又一个非遗传承人被他们请来了,一个又一个身怀绝技的高手被他们接来了。按照郭存勇的话说:“只要你来,一切都好商量。我们千方百计也要为非遗安好家。”
“你们干了一件政府想干也应该干好的事”
的确,他们仍然在“烧钱”。
几年来,他们的几千万现金全部砸进了非遗馆,不仅没有赚钱的回报,每年还要继续承担上千万的运营成本。前年、去年,他们已经开始变卖原有的某些资产,以保证场馆运转。
困难的时候,曾经员工3个月发不了工资。但员工们似乎特别理解他们的难处,认可他们的追求,私下里相互借钱周转也从不提工资的事。邓运姣的老父亲也是员工——一位在场馆值晚班的保安。前年冬天的一个晚上,老父亲把自己积攒的一叠钱悄悄塞给邓运姣,邓运姣顿觉所有的压力、委屈、痛楚一齐袭来,不由自主地把头埋进父亲的胸膛,失声痛哭。父亲轻轻拍拍她的头,哽咽着说:“妹子,会好的,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这不,现在不就好起来了!”今天,当邓运姣谈起当年情景的时候,尽管依然流下了眼泪,却很快破涕为笑。
邓运姣介绍,非遗馆的发展引起了各级党委和政府的高度关注。2017年6月,一位省委领导慕名而来,在馆内走了不到一半,拍着郭存勇的肩膀连声说:“好,好!你们干了一件政府想干也应该干好的事。”长沙市将这里确定为“文化产业示范基地”,已连续两年在政策和资金上给予大力支持。雨花区专门在非遗馆设立了“专项建设指挥部”,展开全方位服务。
如今的非遗馆,已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非遗项目359个,200余名非遗传承人常年在这里尽情展示他们的“独门绝技”,还开设了12家非遗传习所,32个非遗研学体验平台。去年就接待了646个研学团队,前来体验的中小学生达5万多人。人们来这里“看非遗、品非遗、玩非遗、学非遗、买非遗”,尽享非遗产业链上的无穷乐趣。
雨花非遗馆现在的名声可大啦。云南的非遗传承人来了,贵州、重庆、四川的非遗传承人来了,西藏还在这里布置了山南特色文化产品展厅。
2018年,可谓丰收的一年。雨花非遗馆被国家教育部评定为“全国中小学研学实践教育基地”,湖南省委宣传部、省文旅厅授予“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基地”,郭存勇入选2018“中国非遗年度人物100强”……一连串荣誉和奖牌被他们扛了回来。国内外诸多文化活动中,金奖、银奖等一个又一个桂冠也被他们摘了回来。
更为可喜的是,一批80后、90后年轻人在这里接过了非遗的梦想,接力前进。
“产品自有价,传承价更高”
“什么时候能够赚钱呢?”记者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很难从他们谈起的过去的困境中跳跃出来,禁不住问。
邓运姣显然已因当下的繁盛驱散了回忆的沉重,脸上洋溢着幸福,呵呵地笑着说:“现在有相当一部分项目和门店已开始盈利,有的月收入有几万了。看到他们赚钱,我们两口子比自己赚钱还高兴。”
记者了解到,整个非遗馆创作或生产的非遗产品已逾万件,一大批文化产品飞进了寻常百姓家,与其说走向市场,不如说走俏市场。
“贵吗?”记者问。
“有的贵,有的也不贵。看品质,看品位。”一直很少开口的郭存勇抢过话头回答。
“文化当然不是用来卖的,而是用来品的。但文化更不应该成为天上掉下的馅饼。从手艺人的角度看,从工匠的角度看,从非遗的劳动技能和历史传承上看,文化消费应该是更高价值的消费。说得有文化一点,叫产品自有价,传承价更高。”郭存勇的这番话,听起来感觉尤为厚重。
怪不得邓运姣过去直呼他老公,现在改称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