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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绕的弯子里,长沙人物、地名都成了谜

2017-02-26 12:01:51 [来源:华声在线]  [编辑:曾晓晨]字体:【  
制谜可以算得上是个古老的技艺,长沙出土的汉代帛书、三国吴简,唐朝时铜官窑陶器上皆能看到谜语的线索。

早期长沙灯会人山人海。

▼敖耀寰。组图/记者金林

“晚上关箱子,早上开箱子,箱子里有面镜子,镜子里有个细妹子(细伢子)。”“千根线,万根线,落在地上都不见。”儿时的夏夜,邻居们聚在村里的树下,老人们讲起故事,有时会出了谜题,考问孩子。想知道答案,又害怕出谜者提前道出了答案的纠结,这大概是乡村孩子的文化启蒙,也是谜语的魅力所在了。

猜谜语,用长沙话说是“估妹子”,元宵灯谜一度是最热闹的节日。而长沙谜语也早在2009年就被确定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不过与童谣、歌谣不同,光是传统谜语的保存远远不够,更重要的是制谜和创新。毕竟,在制谜者看来,在某种意义上,每则谜语都是“一次性用品”。撰文/本报记者唐兵兵

谜语:宝玉央告黛玉道:好妹妹,你别告诉去。 (打诗经二句)

制谜从来都没能发展成独立的职业

“碰到一个好谜题,冥思苦想之后,豁然开朗,会欣喜若狂。”2月16日,在长沙市工人文化宫见到长沙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长沙谜语”传承人敖耀寰,他这样形容谜语的魅力,他称自己误入“谜”途三十载,不能自拔。“谜语并不是小孩子专利,古代很多文人都是猜谜、制谜的高手。”敖耀寰说,长沙谜语的源流分成灯谜和民间谜语,灯谜流行文人之间,谜题大多是射四书五经;而民间谜语,产生于普通百姓,心口相传。

制谜可以算得上是个古老的技艺,长沙出土的汉代帛书、三国吴简,唐朝时铜官窑陶器上皆能看到谜语的线索,只是,制谜从来都没能发展成独立的职业,不过是文人的消遣。

清代的诗人、戏剧家杨恩寿是个地道的长沙人,号蓬道人,戏痴,雅好文虎,《灯社嬉春集》足以让他在灯谜史上占有一席之地,长沙灯谜也尊他为师。太多拘谨的文人作不了谜的,作谜者必然天马行空、个性张扬、天性浪漫。

“丙辰岁暮,檐雪如毳,拥垆而坐,正苦无俚。忽刘子重排闼入,举所撰灯虎见示,缗然不解。子重一一宣告,且历数流传名作,剖析体例,始稍有所得,遂日以此为课,缄简往复,此作彼猜。两家童仆,罢于奔命。”杨恩寿在《灯社嬉春集》的序里写道。雪夜里,两个童仆穿过长沙的街头,一身风雪,将谜语交给焦急等待的主人……两个文人“缄简往复,此作彼猜”,像运筹帷幄的将军,又像一对焦急等待书信的情人,灯谜在文人这里被演绎得浪漫多情。

而旅居湖南、卒于衡阳的“中华谜圣”张起南忍受不得这种传书的漫长等待,他喜欢街头张灯射虎的直接。1901年,他到辰州(今沅陵一带)矿局供职,很快组织了“蓬莱谜社”,每年主持当地的灯谜活动,被奉为辰州灯谜的鼻祖。

民国初年,张起南再临长沙时,适逢教育会场前有人张灯,寥寥数十条灯谜,猜谜者却“人多如鲫”,索了几条最难的灯谜回了家,有几条谜底苦思不得,第二天他去找寻答案,却早已散场,没能得到确切谜底,他耿耿于怀了好几天,可见张起南的“痴迷”,亦可看到民国时长沙灯谜的兴盛。

不管是杨恩寿的《灯社嬉春集》,还是张起南的《橐园春灯话》,作谜“必如韩文杜诗,字字皆有来历”,多以四书五经为谜底,比如“走狗烹(易经一句)、天有足乎(诗经一句)”,这对于市井民众来说当然过于阳春白雪了,不适于在市井中生长。

谜语:一点一横长,一撇到浏阳,浏阳卖豆豉,豆豉一寸长(打一字)

民间谜语生动形象,往往成了童谣

“对面山里一副磨,皇帝老子不敢坐;对门山里一根棍,皇帝老子不敢困;对门山里一只包,皇帝老子不敢挠;对面山里一只碗,日日夜夜落不满(打四物)。”谜底对应牛屎、蛇、蜂窝、鸟窝,看到谜底总会让人会心一笑。谜语成于成人智慧,兴于儿童游戏。相比于文人的阳春白雪的文字游戏,长沙的民间谜语也通俗易懂,生动形象,更容易传唱,往往成了童谣,也成为一代人的温馨记忆。

“晚上关箱子,早上开箱子,箱子里有面镜子,镜子里有个细妹子。(打一人体器官)”这则谜语对于80后长沙妹子刘晨来说,不仅仅是关于好奇的童年记忆,还有儿时跟父亲温馨画面,“我不知道答案,爸爸就瞪大眼睛看着我,说,‘你看我的眼睛里是不是有个细妹子呀。’”这则谜语大概的起源,大概就是某个充满慈祥的老人在跟孩子嬉闹时的即兴之作,生动而温馨。

在市井生长出来的谜语生动形象充满了烟火气,同时具备了童谣的画面感,也融入了当地的特色。“五指领兵到长沙,长沙兵马乱如麻,火炮闪闪打一仗,个个累得张嘴巴(打一事)。”这则谜语的谜底是炒豆,将豆子放入锅中,豆子在锅中跳动,豆子爆裂的声音,豆子熟了爆开的姿态,让人仿佛闻到了豆子的香气。这个谜语并不只属于长沙,在其他地方也有,只是将“长沙”被替换成了当地的名称,这也是心口相传的民间谜语的特点,在传播的过程中会“变异”,加入当地的文化。“一点一横长,一撇到浏阳,浏阳卖豆豉,豆豉一寸长(打一字)。”“一点一横长”的开头是能够衍生出最多谜底的谜题,浏阳盛产豆豉,谜语大概算得上是浏阳豆豉绝好的广告词,谜底“厨”字似乎也在暗示着,厨房里少不了浏阳豆豉。

文人不屑于市井的民间谜语,而普通市民不识字,不能将心口相传的谜语记录,所以新中国成立以前很少民间谜语的文字记载,《博粲录》算得上是一颗遗珠。《博粲录》是长沙谜人陈忠建无意中得到的一本长沙本土灯谜集,手抄本,馆阁体抄录,约成书于同治年间,记录长沙“乡村市井间回文词、字物等谜……以聊可为娱欢博粲云”。作者署名“在高山房性存子”。

据长沙老一代谜人陈斌、马中良、陈忠建等人的考证,作者是长沙人,大约是个落魄秀才,在家闲养时,将在市井街头听来的谜语记录而成,收录了118条民间谜语,只有谜面,没有谜底,在不少谜语中似乎可以听到浓郁的湘音。“黄皮刮瘦”这种长沙方言词汇直接做了谜面,“生在畜生身上,收在竹竿巅上,吃得乌江中水,吐在白沙洲上。”长沙河西将顶、尖说成颠;“初一初二初三,姑姑嫂嫂丫鬟,长江清河大海,枝子芙蓉牡丹。”这则谜语在敖耀寰小时候听过,只是最后一句“枝子芙蓉牡丹”变成了“长沙汉口湘潭”。

谜语:生在戈壁的仙人掌(打一长沙俗语)

一则谜语只能用一次,用两次就成炒冷饭了

“生在戈壁的仙人掌(打一长沙俗语)”,这是敖耀寰自己较为满意的一则谜语。“戈壁又叫什么?掌可以怎么说?”在他的提醒下,我们终于猜出了“长沙里手”,看我们猜出来,他笑得比猜谜者还开心,像孩子一样,“他们都叫我老顽童”,敖耀寰今年66岁。

大学毕业后,敖耀寰被分配到家乡浏阳当语文老师,上世纪80年代的报刊杂志,谜语是不可少的板块,“谜底下期揭晓”,似乎成了杂志报刊的某种营销手段。杂志报刊的谜语将敖耀寰引向了谜语创作之路。在学校里组织周末谜坛,就地取材,用老师学生的名字作谜,在学校掀起了一阵谜语热。1986年他代表长沙市职工参加了全国的漓江谜会,第一次参加全国性谜语赛事,获得“金箭奖”,一鸣惊人,“悟”入“谜”途,1989年他考入长沙市工人文化宫,编辑《楚湘谜苑》。三十多年里,他已经作了一万多则谜语。

“上世纪90年代,阿波罗商场,友谊商城,五一广场,工人文化宫,长沙很多地方都有灯谜会。”市场经济似乎刺激了灯谜的发展,商家用灯谜吸引顾客。“除了贴出来的几百条灯谜,还会摆擂,作几条比较难的灯谜在台上展示。台下的人竞相猜射,猜中了就敲锣报中,气氛非常好。”敲锣报中,是长沙谜人的创新,一场谜会的气氛总会在打擂阶段达到高潮。

“有奖钱的,也有猜中什么奖什么的。”敖耀寰记忆最深刻的是1994年的一场谜语活动中,他作的一条谜语,“秦香莲拖儿带女见青天”,他的谜底是“三个面包”,但台下人猜的是“一块面包”,答案当然也应该算对,只是奖品就由“三个面包”变成“一个(块)面包”了。全场观众顿时哄大笑,猜中者虽吃了点小亏,仍欣喜不已。

“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组织灯谜会,直接到网上下载,很少请我们去作谜了,拿个手机就能找到答案的灯谜还有意思吗?”敖耀寰摇摇头说,“一则谜语只能用一次,用两三次就是炒冷饭了。”没有了苦想而顿悟的过程,谜语也就丧失了“谜”的意义。

谜语:万户门前一碧波

(打一长沙地名)

作谜其实就是猜谜的逆运算

敖耀寰见证了长沙灯谜的辉煌,也渐渐觉出了灯谜的式微,他们是长沙灯谜承上启下的一代,黄大明、曹锵、马中良和已故的杨焕文、陈斌曾被称为“长沙五老”,现在长沙灯谜的骨干喻继贤是他在浏阳的学生,现任长沙市灯谜研究会会长王炜,是当年友谊商场猜灯谜活动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也被敖耀寰引入了“谜”途。

“猜谜不管大人小孩都可以猜,制谜的人就是小众了,制谜的人跟别人思维不一样。”长沙谜友每个月都有聚会,常参加的是二十个人左右。“每个人作几则谜语,大家一起来猜,还要展示作谜思路,相互点评。”聚会可在谜友家,也可自选在公园、茶座、酒家等地方。敖耀寰家就是其中之一,每逢聚会时,他的家里就贴满了各种颜色的纸条,写着各自作的谜语,猜谜者冥思苦想,出谜者胸有成竹。聚会几十年从未间断,谜友们宴客,也总少不了谜语助兴,敖耀寰女儿的升学宴,王炜搬新居、喻继贤的婚礼都成了灯谜会,在喻继贤的婚礼上,夫妻对拜时的“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成了谜语,谜底就是办喜事的当天“礼拜六”。

“作谜其实就是猜谜的逆运算。”先确定谜底,绕弯子,卖关子,隐藏本意。不露面,但显露端倪,为猜谜者提供破谜的线索和启示,谜面成文,就成了谜语。“所以猜谜一定不能从字面意思理解,要从别解破谜。”制谜者的乐趣在于,通过谜语,可以寻到懂得自己思路的知音。在作谜人的思维里,凡事皆可入谜,经过他们的艺术创作,长沙的人物、方言、地名、历史都成了谜语,“前清说书者”射“讲明的”;“万户门前一碧波”射“侯家塘”……那些我们习以为常的地名、语言,在他们绕的弯子里,成了谜,变得生动而有趣。

敖耀寰认为谜语是一次性的,“只有经常创作才能保持谜语的活力”。有了王炜、喻继贤等的接力,并不能缓解敖耀寰对于谜语未来的担忧,“现在的人太浮了,作谜要耐得住寂寞,少有年轻人能沉下心来研究灯谜”。他看着客厅书柜里放着的上千册谜语相关书籍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