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宇
悠悠舂陵水,是从蓝山深处来的旅人。
它从人形山的脊背上滑落,像一匹初醒的绢,清凌凌的,亮莹莹的。起初是匆匆的,仿佛还带着山巅未化尽的雪意,带着峡源深处青苔与蕨类的梦。可一踏入嘉禾的边境——只那么一步,天地忽然就宽了,它的步子也跟着软了,慢了,悠悠地,像被谁轻轻挽住了手腕。
是嘉禾太温柔了吗?这里的人,把日子过得像一场不散的宴——灶膛里爆出一把辣子的香,瓷碗里斟满酒的醇厚。这远行的游子啊,哪里经得住这样的热情?三杯两盏下去,脚底下便仿佛踩着了云,身子也微微地晃,一步深,一步浅,竟在平野上走出一段软软的“S”路来。那水流声也变了,不再是泠泠的清响,倒像是带着笑意的、微醺的喘息。
可嘉禾的妙处,原不止于酒。真正让它醒转过来的,是那从青青田埂边、从吊脚楼的窗格里,悠悠飘出来的《伴嫁歌》。那歌声,清清亮亮的,像一股穿林而来的山风,带着露水的凉意,轻轻拂过它发烫的额角。酒醒了,醉意散作两岸淡淡的晨雾。它揉了揉迷蒙的眼,这才看清——原来这一路,竟走在画里。
“仙人摆渡”的巨石,在烟霭中静静地悬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启航;“太公钓鱼”的孤影,在晨光里垂着千年的寂寥。山是静的,石是奇的,时光在这里叠成了一册看不完的连环画。而最让它屏息的,是那一眼的“珠泉”。千万颗晶莹的水泡,从地心深处涌上来,争着、挤着,在水面绽开一朵朵剔透的玉花,像是大地忍不住的欢喜的叹息。不远处,“仙姑洞”吐纳着云雾,一团团、一缕缕,恍若仙子遗落下的素纱。看到这里,这远行的游子啊,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将满心的惊叹化作一滩哗啦啦的、清澈无比的水响,在岩壁间久久回荡。
它是真的舍不得走了。嘉禾的山水,待它不像过客,倒像归人。每一道湾,都挽留它;每一片倒影,都拥抱它。它知道,自己的血脉里,已经淌进了辣椒的热烈、酒曲的芬芳,还有民歌里那些欲说还休的情意。
可它终究是一条要远行的水啊。命运写在它的波纹上,是向前,是奔赴,是更辽阔的远方。
于是,在荡尽了九曲回肠的依恋之后,它终于在某个洒满夕阳的渡口,轻轻地、缓缓地转过了身。那身影,在山坳的缺口处,拖成一条长长的、银亮亮的痕迹,像一声温柔的告别。它沿着那条青青的小径走了,一步三回头地,把嘉禾的倒影,在怀里搂了又搂,终于散作天边一片渐行渐淡的云气。
只剩下那悠悠的流水声,还缠绵在两岸的稻花里,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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