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谭嗣同故居。
李砺
今年是谭嗣同诞辰160周年。谭嗣同是我们熟知的维新志士,湖南浏阳人,晚清官员谭继洵之子。
谭嗣同少年时先后师事欧阳中鹄、涂启先、刘人熙等浏阳学者,饱读诗书。在欧阳中鹄的影响下,他对王夫之的思想产生了兴趣,受到了爱国主义的启蒙。他读书务求广博,好讲经世济民的学问,诗词、文章写得很有才华。他的书法也别有风韵,出入魏晋,参以汉隶,落笔挺拔,挥洒自如,一如其人所透露的慷慨豪情。除此之外,他尤擅治印,却鲜为人知。
一本失踪的《印录》
关于谭嗣同刻印,早在梁启超1899年的《清议报》所刊《谭嗣同传》中有提到。文中明确记载,谭嗣同著书《仁学》之外,尚有《寥天一阁文》二卷,《莽苍苍斋诗》二卷,《远遗堂集外文》一卷,《劄记》一卷,《兴算学议》一卷,已刻《思纬壹壹台短书》一卷,《壮飞楼治事》十篇,《秋雨年华之馆丛脞书》四卷,《剑经衍葛》一卷,《印录》一卷,并《仁学》皆藏于余处。
此《印录》一卷曾藏梁启超手,说明并非子虚乌有。然而,在编辑《谭浏阳遗集》时,将这些资料交给了谁,文章中都用□□□代替了,于是此《印录》的下落也就成了个谜。并且,民国年间(1917年前后)上海文明书局所刊《谭浏阳遗集》又没有收入《印录》。故而,1980年中华书局出版《谭嗣同全集》时,方行先生在后记中提到,谭嗣同的佚著,《印录》《仲叔四书义》一卷、《谥考前编》二卷等“惜均未发现”。此《印录》到底是写印章一类的文字还是印谱,不得而知。
后读浏阳刘善涵《蛰云雷斋诗存》,才确定谭嗣同确能刻印之实。刘善涵(1867年—1920年)字淞芙,又作嵩芙、凇芙、淞湖。他在武昌读书时与同乡的谭嗣同得以认识并交往。从《谭嗣同真迹》中收录的谭嗣同致刘淞湖信札,可见其交厚。
刘善涵《蛰云雷斋诗存》中有诗《谭壮飞太守惠手刻云雷石章,副以汉碑二种,既据以名斋,复诗谢之》,诗云:
其一
医无闾产珣玗琪,罽宾犹重碧流离。
贲然一物来天上,吻合冥冥谁与期。
其二
不信图雷椎鼓文,冰斯篆刻藻缤纷。
苍麟已渺赤虹远,报道山中又出云。
其三
吐气山川舒以长,崇朝普遍几沧桑。
到门乞得恒河水,胜似琼英万斛浆。
其四
去人滋久想滋深,枯坐惟闻足外音。
毕竟虚空难捏碎,终葵三尺费摩寻。
四首律诗真切记录了谭嗣同亲手镌刻印章赠送给刘善涵的往事。
1896年谭嗣同以候补知府发江苏,是年冬,刘善涵应谭嗣同之邀赴南京,一面就馆课读,一面帮谭嗣同编校书籍。1897年2月,临别时,谭嗣同将自己镌刻的26枚自用印章一一钤盖,并题跋语,赠送给刘善涵留作纪念。后刘善涵以此作《寥天一阁印录》序,序见《刘善涵集》岳麓书社2017年版。
序中逐一列明了这26方印章的形制与印文。其中正方印13枚,含“谭嗣同著”“复子艺文”“楚天凉雨之轩”“松言室”等;长方形印九枚,有“吾谁与玩此芳草”“同治四年生”“嗣同印”“太华峰尖见秋隼”“海枯石烂”等;另有残裂印两枚,一枚边角看起来像是上等矿石的“态康肃穆”,以及一枚“检点自己”钱形印,边刻十二地支,寓意“十二时中检点自己”。
之后又附加了谭嗣同的跋文,写道:“维丁丙之春,伏遇大善知识刘淞芙者,笃嗜愚鄙所造语言,虽我亦不能名其故,殆灵山法会早种此因耶!偶又索手镌印章,印之此幅,兼令跋其意。大地山河,了了到眼,更无处可容言说。”
濒行,复印二石于纸尾,严整似六朝人书,一文“芬芳悱恻”,一文“勇猛精进”。这是湘乡曾慕陶侍郎广汉赠送给谭嗣同的刻印。
刘善涵接着写:谭君所造印石,特其余艺,严毅清妙,肖其为人,跋语亦赞叹欢喜,无有呆滞。置行箧三年,未尝一寓心目,家居无事,忽得之败纸堆中,因笔而存之,了著形象,显触跋旨,然自今以往,便不复时常省览矣。
刘善涵在序中尽叙该印录26方印之形状、大小及印文内容,并复录谭之跋文。此《寥天一阁印录》,即应是梁启超文中所提到的《印录》了。谭嗣同就义后,梁启超以挚友身份,或以编《谭浏阳遗集》之名索去,自此不复以见。
方寸石章里的豪情
究谭嗣同刻印,首先应受其岳父李寿蓉的影响。
李寿蓉(1825年—1895年),字槭叔,一字均裳,号篁仙,长沙河西杉木桥(即今望城县新城镇杉木桥村)人。李寿蓉兄弟六人,他排行第三。年少时读书长沙城南书院,与王闿运、龙皞臣、邓弥之、邓葆之同师陈本钦先生门下,攻八比文,常赋诗酬唱。王闿运称李寿蓉:“学八比试帖大卷,皆甲于四子。”其21岁时,先攻科举,于道光己巳成博士弟子,补廪生。此后,李寿蓉不负众望,脱颖而出,于咸丰辛亥(1851年)中举,又于丙辰(1856年)科考中进士,授官户部主事。著有作品《天影庵联语》《天影庵全集》《天影庵外集》等。
李寿蓉亦擅刻印。王闿运曾在《白石印草》序中云:“余童时见从兄介卿有一本,问姓名不知也。意其明末隐士,至今想慕焉。介卿亦隐蔽不得志,自负刻印高雅,亦存印谱,不轻视人。及余友高伯足、李篁仙、赵伪叔,皆以刻印名世。而赵傲兀,求之多谩绝之。”
王闿运把李篁仙和赵伪叔相提并论,说明李篁仙治印水平应是相当的高,只可惜今已不见遗存,只从其著作中觅得两篇论印文章《金贞祐铜印》跋及《题樊和叔清静斋印存》。其在《题樊和叔清静斋印存》文中云:“寿蓉以为不必,然吾人心思才力之所穷,但求与古会耳,何知其他人不我知。吾抱吾璞,人倘我知。吾运吾削,贞而守之。是亦清静之一道也,独篆刻然乎哉。”从其文中可领略其对篆刻之精通。
从《寥天一阁印录》所钤26方印文看,均为谭嗣同自用印,可以断定谭嗣同自用印应该均为自刻。从谭嗣同书法作品常用的几方用印来看,刻印水平并不很专业。取法在汉印一途,字法、章法平平稳稳,谈不上个性风格,线条明显生涩。然刀法却稳健刚劲,透露出一种豪迈过人之气。可以想象出他刻印时那种持刀入阵、纵横驰骋、肆意勇猛之势,真所谓“印如其人”,也诠释着他身上那种心忧天下、坚韧顽强、慷慨赴难的英雄气节。
谭嗣同曾在《寥天一阁印录》跋文中引用《华严经》,认为圣贤为了帮助别人,会学习各种技艺。所谓文字、算数、图书、印玺、地水火风种种诸论,咸所通达;文笔、赞咏、歌舞、妓乐、戏笑、谈说,悉善其事。对他而言,治印并非单纯的文人雅趣,而是修身立德、抒发情怀的载体。刀锋所至,既是笔墨的延伸,更是精神的传承。镌刻在石章上的文字,如同他“我自横刀向天笑”的绝唱,将湖湘子弟的气节,永远定格。
(作者系岳麓印社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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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华声在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