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仲池
2024年12月中旬，银杏树叶把诗歌之城染成一片金色。我在成都参加国际诗歌周后，乘飞机到北京，去看望在央美附中就读的孙女楚楚。碰巧有缘遇见人民日报出版社的陈红老师。我们虽然初次相识，但谈起我所认识的《人民日报》的许多老朋友，便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交谈中，我对陈红老师说：“你有办法帮我收集在《人民日报》发表的作品吗？”她说：“应该没问题。”
一周以后，我收到了陈红老师从微信里发来的一条长长的目录单。她们帮我收集到散文、诗歌、文论文章100多篇。这让我十分惊讶，喜出望外。陈红老师说：“我们初步统计了一下篇目，不包括文论，已经达到了出一本文学专集的字数。”
我从作品的目录，按时间顺序排列才知道，我在《人民日报》“大地”副刊发表的第一篇作品叫《向着绚丽的天空》（1992年11月16日）。那个时候，我正好从故乡的浏阳河畔，调到潇湘电影制片厂任厂长，从此走向神秘的银色殿堂。这为我第二次从故乡踏上新征途，锤炼出更坚定的步伐。而这篇散文，就是我在北京参加全国电影工作会议期间，抽空去拜访朱仲丽大姐的真实感受。
我在文中的开头这样描述：“暮秋的一天上午，阳光温柔而明丽地照耀着北海后街这个幽雅、恬静，充满着绿色的小院。《蓝色多瑙河》的悠扬旋律正从这幢古朴、别致的小楼潺潺流淌出来……她穿着茄红色羊毛衫、黑色的健美裤，勾画出她丰美的身姿，看她在钢琴键盘上矫健飞翔的手指，谁会相信她已经78岁高龄。”在交谈中，大姐动情地讲述了她的革命经历与晚年的创作收获，这让我对她萌生无限敬仰和爱戴。在回程的车上，大姐的雍容笑貌、开朗豁达洒脱的性格，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中。她对我说：“我悟出，要主动地爱生活，爱别人，爱工作，好比天上的海鸥，穿过云层，吻着绿波，再向绚丽的天空飞翔。我的心有了寄托，我的爱，有了方向。”朱仲丽大姐讲革命岁月的切身感受和对晚年生活的态度，点燃了我心中记忆的火花。小时候父亲告诉我，浏阳是革命老区，是党领导的秋收起义策源地。从这里走出了新中国开国元勋胡耀邦、王震、王首道、宋任穷等一批党和国家领导人。黑陶在一篇文章中说：“童年，以及承载童年的特定地理空间（故乡），决定了一个艺术家的构成质地，以及他未来艺术世界的核心特征。”在我的心中，故乡是我生命的摇篮，萌芽梦想、成长精神的原乡。1968年3月，我带着童年的歌谣，第一次离开故乡奔赴军营。经过6年的铁马生涯锤炼，我复员回到故乡。之后尽管经历了高考因患病未被录取，在农村务农又饱受疾病困扰和心灵创伤的磨难，但我没有放弃，终于在代课的岗位上，考入师范学校。毕业后我在乡村当老师，坚持写作，成了一名业余作者，最后在改革开放的新时期，走到县级领导岗位。在这段将近10年的跋涉过程中，我深切地感悟着故乡与大地、奋斗与创造、信仰与坚守的真谛。
我在《人民日报》发表的第二篇散文《梦中蓝桥》，就是写自己对故乡的记忆。我在文中写道：“在这桥上读书、望山、看水，人的灵魂里储存下来的都是美丽的梦想和向上的热情，没有半点的失望和懦弱，难怪脚下的溪流一年四季是那样欢腾、快乐，时刻奔跑着，闪烁着碧绿的波光。”
其实我就是一株小草，生长在大地上，沐浴着阳光雨露，接受着风雨的洗礼。我一直不曾离开大地，总是贴着大地，在倾听时代足音；仰望星空，在播种希望。
在这里，我在“大地”的绿色世界，采回几片回忆的绿叶，献给岁月的流光和亲爱的读者。
我不会忘记家乡山水对我的滋养。我珍惜和乡亲们一道为改变老区的贫困面貌，耕耘播种，收获丰收，兴修水利，绿化山岭，共同奋斗建设株树桥水电站的艰难岁月。
2024年5月的一天，我这个退休已经8个年头的老人回到故乡。当我站在水库大坝上，望着雄伟的溢洪道闸门，脚下宽敞明亮的发电机厂房，前方隐约可见的云影苍山，抑制不住胸中奔涌的波涛，回忆起当年奋斗的日子。
1985年夏天，正是早稻收割的季节，浏阳河沿岸一垄垄成熟的稻穗，在阳光下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我感受到农村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带来的深刻变化。那一年，我作为工程指挥长，怀中揣着一幅兴建株树桥水电站的蓝图。我知道建水电站是浏阳老区有史以来的一个重大工程，它的建成将变水为宝，对浏阳河下游的灌溉、调水防洪有重要作用，还能解决全县的缺电问题。
入夜，踏着铺满月光的小路，我沿着弯曲的河床朝下游走去，有丝丝凉风从河面上飘来。我好像听到了流水与青山在对话，土地和稻穗在低诉，还有从农家窗口飘出的欢歌笑语。我这个从军营归来的退役战士，是时候为家乡的建设献出全部力量了。
1986年是株树桥水电站建设开工的第一年。那一年的除夕夜，建筑大坝的工地灯火灿烂。一辆辆高大的推土机，轰鸣着把泥土石块推走。高挺的电铲伸出钢铁巨臂，把一铲又一铲的碎石投入翻斗车里。夜里，汽车仍在山路上穿梭奔驰。从指挥长、工程师到工人、民工，没有一个脱下工装，脸上、头发上都还沾着沙尘泥星，但大家是那样欢悦、激动地举杯祝酒。工棚外，雨在下，风在吹。大家吃过团年饭，又立即投入施工中，迎接新年的到来。
——《人民日报》《故乡的小溪河》2024年7月22日“大地”副刊
我同样不会忘记汶川地震后，2008年9月19日，我带着援建队伍去四川省理县。临行时领导对我说：“要带着特殊感情全力做好对口支援工作，让中央放心，让灾区人民满意。”在援建的日子里，我和援建队员们不顾余震，深入灾区访问调研，制定规划，落实援建项目，精心抓工程施工。当地民族兄弟对我们爱护、关心、支持，我一直铭记在心。当援建任务完成，我再次来到理县，看到灾区已恢复生产生活，出现了一片蓬勃生机时，心情异常激动，写出了纪实散文《血脉深情的见证》（《人民日报》2010年9月18日“大地”副刊），后被《人民日报》评为“民族团结”征文优秀奖。
作为一个退役军人，尽管回到地方工作40多年，但我始终没有忘记在解放军大熔炉经受的教育和锻炼，心中仍然对部队充满着深深的感恩和眷恋之情。2017年夏天，我坐在电视机前，看到英雄的人民军队接受检阅时，情不自禁地站立起来，举手行军礼致敬。
这是一个隆重庄严的时刻
我坐在电视机前
把目光投向千里之外
朱日和军事基地
人民领袖沙场点兵
铁流滚滚威武壮丽
党旗 国旗 军旗与艳阳争辉
战尘 风烟 迷彩服装点高天大地
……
祖国 请接受我深情的感恩祝福
军旗 请接受我一个老兵的敬礼
——《一个老兵的敬礼》2017年8月7日《人民日报》“大地”副刊
……
33年来，我在“大地”植下的这株株心灵小草，虽然不显眼，我愿它能为装点大地的绚丽春天，增添一抹翠绿。泰戈尔的《飞鸟集》中有这样一句诗：“小草呀，你的足步虽小，但你拥有你足下的土地。”有感于此，为了表达我对“大地”的一往情深，对编辑的崇敬，对读者的感激，对自己留下这些亲切记忆的珍惜，我决定将发表在“大地”的文学作品，结集出版，并将书名取为《故乡与大地》。
走上2025年的阳光大道，我不知不觉跨进了人生76岁的门槛。当我坐在桌前，写着这些文字时，抬起头望窗外，看见冬日的太阳，把绿树和层楼，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就有一种温暖，一股力量，一缕情丝沁入我的心扉，激荡我周身血液沸腾起来。我在想，我将近60年的创作生涯，从出生成长的故乡，到走进自己创造的文学故乡，尝试着写诗歌、散文、中篇小说、长篇小说、文学评论，再到电影、戏剧、歌剧、音乐剧、话剧和组歌的创作，可谓文体庞杂，但我矢志为之，不改初衷。这是时代和人民对我的塑造与哺育，也与自己坚持阅读，热爱生活，喜欢文学有关。这时候，我又在问自己，今后的时间，该去哪里？我说，还想跟着萤火去寻找春天的蛙声；走进金秋去庆祝丰收节；乘着清风去亲吻祖国山河的美丽。也想像今天一样，幸福恬静地写作……
我生命的根呀，已经扎进辽阔大地的深处；我故乡的云呀，永远在我心中的蓝天自由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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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华声在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