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厚能
十一年前的一天,湘西著名作家张心平先生,在一场无情的大火中羽化登天。他长我十余岁,二十多年的忘年之交,平淡如水,但回忆起来却又像一坛陈年老酒一样,余味无穷。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毕业回到家乡龙山时,他因文学在小县城享有很高的知名度。他在县文化馆,我先在企业,后调入政府机关。我小时虽有文学梦,但当时正痴迷于书法,故工作或爱好上没有交集。从人们议论中得知他的故事,他出生于岩冲乡一个土家山寨,因患小儿麻痹症,失去行走能力,但他凭着惊人的毅力,拄着拐杖走出岩冲。高中毕业,他没有求在县城当官的父亲谋一份工作,而是回村当了一名民办教师。
教学之余,他开始文学创作,因创作成绩突出,被调入县文化馆任文学专干、馆长。在这里,一位家境优越、容貌漂亮的城里姑娘,因倾慕他的才华,不顾家庭反对、世俗目光,毅然来到了他的身边,成就一段爱情佳话。
1993年,我开始业余文学创作,有心登门求教,但两年前他已调往州府。1997年,在参加湘西自治州第三次文代会期间,经老乡介绍,我们才相识。
拄拐杖、中等个、国字脸、八字胡、大脑门、大眼阔耳,这是他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后来我也调入州府,此时他已是州作协负责人之一。
此后,作代会、笔会、朋友聚餐就经常在一起。交往多了,我发现他没有一丁点残疾人的自卑,他的性格是开朗的,心胸是宽广的,心灵是阳光的。他在哪里,哪里就有笑声。
走上州作协、文联领导岗位后,肩上多了一份职责,他总是关心那些有文学潜质而生活和创作处境不好的文学青年,不惜拄着拐杖、拉下面皮去找大小领导,为改善他们的创作环境鼓与呼。
文联是文学爱好者的娘家,我经常去娘家坐坐。他的办公室仅几平方米,一张办公桌、一张旧沙发,就挤满了。办公桌上的稿子、报刊码得像一座小山。
心平兄负责文联机关刊物《神地》的编辑工作。我是忠实读者,也是卖力的作者。《神地》是内刊,是赠阅。以前我看见很多文友按期收到《神地》,而我却没有,很是羡慕。
一次,我问他赠送范围,他说包括州作协理事。我说:“我也是理事,怎么没有啊?”
他说:“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下期给你寄。”此后,我期期收到杂志。
我将习作向《神地》投稿。每次投稿后,就打电话提醒他一下,嘴上说请老兄斧正,其实是希望得到关照。
十四年前,我着手创作《书法湘西》。按写作计划,准备专题介绍一两位有影响的老书家。
一次,我在朋友处看见荣宝斋出版的《欧阳允文书法作品集》,由黄永玉题书名,欧阳中石作序,真“高大上”。欧老书法造诣很高,是湘西州书法家协会的创始人之一,并担任首届副主席,我决定写一写他。
欧老是在湘西工作了一辈子的外地人,已去世多年,我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没有第一手资料,写作无从着手,我只有找他生前好友、同事了解情况。从他简历得知,在龙山县文化馆他与心平兄是同事。
一天下午,我专门到文联采访心平兄,他说与欧老是忘年交,从他回忆里我获得了欧老大量鲜为人知的生活细节和书法创作情况,助我完成了写作。
2013年初,心平兄从州文联副主席、州作协主席任上退休。中国文学最高殿堂踏进了,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获得了,国家一级作家职称也到手了。按说,功成名就的他,可以好好在家享受退休生活,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
但他没有闲下来。2013年5月的一天下午,他在电话里用不可置疑的口吻对我说:“老弟,马上赶到吉大宾馆参加重要会议!”我问会议主题,他则卖关子,说:“莫啰嗦,到了就知道!”
当我马不停蹄地赶到宾馆,开门一看,好家伙,一屋子的文艺、学术界大咖,经他一番介绍,我方知事情原委。
原来州里正组织专家学者编纂《湘西土家族大词典》,他是“文学艺术”部分的总统稿人。这次会议,就是明确各分统稿人、撰稿人的工作任务。我非土家文化研究专家,开始并未在列。当他们研究时,发现“土家族书法”缺撰稿人,突然想到我在创作《书法湘西》时,曾对土家族书法史作过系统研究,于是临时点了我的将。
回首往事,总不相信,这么好的一个人,说走就走了。他签名送给我的《草民》《发现里耶》等著作,仍在我书架醒目的位置,偶尔想起他时,便取下来翻翻,字里行间仿佛都是他的音容笑貌。
古代神话传说里有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心平兄,您留给这个世界的文字,使您成为一只不死的凤凰鸟,经历烈火的煎熬和痛苦的考验而获得重生。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张心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湘西自治州原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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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华声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