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冬娇
我工作的这个院子里有几十棵栗树，都上了年纪，东歪着，西斜着，像一个个饱经风霜的流浪汉。枝干粗糙无光，满布青苔，树皮裂开，揭示着沧桑岁月。枝桠的生长率性得很，没有规则可循，不按常理出牌，透着山村荒野气息，让人无拘无束，身心放松，仿佛回到童年时光。
有一阵子，院子里充溢着板栗树的花香，风从敞开的窗户，携着花香闯荡进来，绵绵密密占据了室内的每个角落。那气息浓，酽，腥，带有“青”味，就像那花的颜色，绿得发青，青得发黄——颜色也是有气息的。若是雨天，那气息更加浓郁，凝聚在湿漉漉的空气里久久不散，宛如一个睡眼惺忪的人，眼睛睁呀睁不开还呵欠连连。
板栗花和樟树花一样，和叶子的颜色接近，披散在树冠四围，低调内敛，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新长出来的叶子。板栗花的形状也很特别，一根一根毛茸茸的，水中珊瑚一样漂浮着。无数珊瑚密布在树冠上，远远望过去，板栗树像一个很潮的人，顶着新做的发型，浪漫又时尚。
板栗花的花期很短，刚开满就大把大把落下，毫无怜惜之情，也许甜又香的板栗才是它终极目标，板栗树要把精力留在果实上。板栗花的这个香味是蚊虫的克星。从前人们喜欢把一根一根的板栗花穗编成长辫，晒干后，当“蚊香”用。拿一辫点燃，缕缕的青烟透着一股特殊的清香，可以驱逐蚊虫。
“七月杨桃八月楂，九月栗子笑哈哈。”到了深秋，板栗球爆开着像张笑脸，板栗就熟透了。阴有多云的中午，或者黄昏时分，在院子里林间小道上徘徊，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光。此时气温宜人，四围静寂无人，唯有满院的桂花香和叽叽喳喳的鸟鸣。鸟儿也不多，声音也是幽微的。
举目望去，大大小小树木，各类花花草草，萧索之色渐浓。女贞树叶已有斑驳之色，野人似的杉树更见沧桑，银杏叶已微黄，正在酝酿一个纯美的黄金世界。唯有桂花，美人蕉，三角梅在秋色里依旧开得如火如荼。
风携着桂花香一阵接着一阵地吹拂着，不断地有板栗树叶飘下，“啄”的一声，然后以沉默的姿势安静地呆在地面上。它宽大的叶面上，布满虫眼，黄褐相间的颜色有种特别的美。随风落下的还有青色的樟树籽，滴溜溜地转，若是用脚踏上去，“噗呲”一声脆响，空中就有一股樟脑香。偶尔，会有板栗或板栗球“啪嗒”一声，打在树下人们的脚前或身后，刚甩出来的栗子颜色嫩黄，泛着诱人的光芒。想起寂然法师的诗：“大原乡间居，山深巅峰连;毛栗纷纷落，寂寂满庭院。”果实落地的声音，大约就是这闲寂之味。
板栗的果实，何其珍贵，要用带刺的壳，厚厚地保护自己。小心翼翼剥开外壳，又有一层棠皮色内壳，似乎有点过分了。不过也是值得的，否则何以有“千果之王”之称?栗子与桃、杏、李、枣并称“五果”，属于健脾补肾、延年益寿的上等果品。植物的外表秉性虽有不同，但它们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献给人类以美好。
差不多每天清早，板栗树下的女贞树丛里，总有一两位老人，每个人背上一个小布袋，用树枝划开陈年落叶，哗哗地寻觅掉落在落叶丛里的板栗。她们说，这里的板栗是纯天然的，比买来的人工嫁接的要好吃。再说，她们的孙子都上学去了，没事做，捡捡板栗，这是打发时间的最好办法。其实，她们不知道，她们正享受着人世间最奢侈的幸福——清福。
板栗落完了，板栗叶也很快落尽了，褪尽繁华的板栗树光秃秃的，直接裸露示人。站在树下迎着疏淡的阳光向上望去，只见栗树的枝条纵横交错，粗细有致，长短有律，疏密有韵，浓淡掩映。在蓝色天空的映衬下，像素描，更像工笔画，也像用淡笔勾勒的水墨画，成为秋冬的一道另类风景。
来源：长沙晚报
责编：夏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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