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3日，湖南省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门诊，一名小女孩因患感冒，早上五点就开始和妈妈一起来医院排队。 实习记者 唐俊 摄
长沙妈妈黄丽萍日前拨打本报热线96258抱怨：这几天，她的全部生活都在围绕着一张巴掌大的挂号单打转。孩子感冒了想看中医，为了电话预约挂专家号，花了整整两天时间，仍然没能挂上。最终，她无奈之下花了300元，10分钟就从“黄牛党”手中拿到了一张专家号。
孩子看病3分钟、医药费56元……
48小时与10分钟、300元与56元，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的巨大差异，让这名年轻的母亲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挂号
5部手机拨40分钟没挂上号
黄丽萍4岁的儿子轩轩前段时间感冒了，不打针、不吃西药是她处理儿子头疼脑热等小疾患的一贯做法，直到感冒持续到第四天时黄丽萍才开始着急。可看到轩轩眼泪汪汪的样子，她心里又没了主意。西医用药含抗生素，小孩子吃多了不好，那么看中医吧。为了孩子，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省内中医最有名气的儿科医生——省中医附一的张涤。
在做这个决定后，她的朋友告诉她，要想顺利挂到张涤的号方式只有两个：电话预约或找“黄牛党”。前者得碰运气，后者简单省事但贵得离谱。黄丽萍听后决定自己挂号，于是为期两天的折磨开始。
9月9日上午9点，黄丽萍拨了96725挂号热线，想挂一个张涤大夫的号。电话打过去，响起的是系统回复语音，“预约坐席忙，请您稍后再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黄丽萍断断续续拨了六七十通电话，不断地重复，听到的每一句答复都是 “坐席忙”。
她猜可能是上午打电话预约挂号的人太多，决定过了高峰期再打。
11点，她再次拿起电话，一遍又一遍地拨96725。打到第12遍时，电话通了。不过按语音提示操作后，听筒传来的声音又掐灭了她刚冒出来的小窃喜：张涤教授的号已经约满，要预约，只能明天继续打电话。
第一天的电话挂号以失败告终。当天下午，黄丽萍从长沙本地的多家婴幼网络论坛上，找了些关于张涤教授的挂号秘诀。其中，一位有经验的妈妈告诉她一个窍门：每天上午9点发号前那几分钟，发动所有亲戚朋友，十几台手机、座机一起拨打96725。
当天晚上，黄丽萍便发动了相熟的亲戚朋友，为第二天的“抢票行动”做准备。
9月10日上午8点55分，张涤教授的预约号放出前5分钟，黄丽萍和4名亲属就忙碌开来。为了省下拨号时间，黄丽萍甚至让亲属们直接将“96725”命名存入了手机，并提早说明了预约操作方式。但即便如此，40分钟不间断地拨打仍未能让黄丽萍挂上号。这一天的“抢号行动”，同样在语音系统干脆的“预约已满”声中戛然而止。
买号
原价50元的号“黄牛”卖300元
黄丽萍还想继续和电话挂号较劲，可伴随感冒，儿子轩轩的嗓子已经开始发炎、并频繁咳嗽。她一刻也等不得了。
9月11日一大早，黄丽萍就带着儿子来到了省中医附一。
按照医院公示的挂号规定，张涤的号只能先电话实名预约，挂号费50元，然后到医院排队取号。黄丽萍抱着儿子刚走近取号队伍，一名40来岁的中年男子就上前搭讪：“要张涤的号吗?上午就能看上病。”黄丽萍点头同意。中年男子随后走出挂号大厅。
约10分钟后，中年男子回来了。他说，刚从朋友那里买到一张张涤的号，11点左右就能看上病，价格是300元。“如果你不着急今天看，可以把孩子的出生证明号和你们两口子的身份证号告诉我，我保证能帮你挂上张涤明天的号，价格是150元。”中年男子看上去很自信。
黄丽萍犹豫间，中年男子低声抱怨并准备离去：“要来了又不买!今天上午只有这个号了，你不要我就去找下家了。”担心孩子的病给耽搁，黄丽萍拉住了中年男子，花300元买下了这张挂号单和一张写着电子诊疗卡号码的纸条。
看病
诊断三分钟
药费56元
12日上午11点45分，轩轩顺利坐进了张涤教授的诊室。
看病的过程倒是很快，量体温、看手心、探嗓子，再加上询问一些饮食方面的情况，不过三两分钟的事。临走前，医生嘱咐黄丽萍不要给小孩吃冰冷、辛辣的食物。这话和她平时在家门口社区医院里听到的医嘱一样，都是常识性的东西。
下楼取药时，黄丽萍发现，医生给轩轩开了5服中药，一共56元，还不到挂号费的五分之一。
这时黄丽萍隐约觉得，三天来的奔波劳累，也许有些不值。
■三湘华声全媒体 见习记者 姜润辉 记者 龚化
延伸
号贩子就是看准了家长疼小孩的心理
经过张涤科室前的导诊台前，黄女士从护士那里听说，今天还有两名家长也是从号贩子手中买的号，其中一位还是从娄底赶来的。这名家长的女儿患有小儿咳嗽，提前一天到长沙安顿好，打了近1个小时的预约电话都没打通，等打通的时候已经没号了，最终不得已从号贩子手上买了当天的号。
“张医生一天有200个号，都是电话实名预约出去的。很多号贩子就是看准了家长心疼小孩的心理，雇人打电话把号囤在手里卖高价。其实一些小病你们完全可以去社区医院看，不用花这种买号冤枉钱的。”导诊台的护士有些为家长们抱不平。
9月13日凌晨6点，湖南省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挂号处还要一个小时才开窗。 记者 李丹 摄
号贩子要价300元，将专家号卖给患儿家长，图为交易现场。(视频截图)记者 曾韧 摄
核心提示
在许多家长眼里，省中医附一医院的儿科医生张涤几乎成为唯一能让孩子病愈的好大夫，但在票贩子眼里，张教授却是棵一本万利的摇钱树，让四面八方流动的家长们心甘情愿投入巨额“附加消费”。
一张标价50元的专家号，是如何被热炒至300元“天价”的?连日来，记者辗转通过各种关系，终于以失业青年的身份加入到了倒号“黄牛党”的行列之中，试图揭开他们不为人知的炒号内幕。
■三湘华声全媒体记者 曾韧 龚化 实习生 谢雅文
“倒号首课”
如何辨别潜在客户
9月12日早上6点，整个长沙的交通无比顺畅，但是各大三甲医院挂号窗口前已经排起了长队。湖南省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门口，此刻还不见“黄牛党”的踪影。记者接到上线的通知，这是新号贩上岗培训的第一天。
两个小时后，门诊大厅里被称为“老大哥”的贩子“胖哥”来了，由他负责带新人熟悉“业务”。
门诊大厅里人来人往，一名背着书包、穿长衣长裤的男子抱着孩子走进来，胖哥连忙靠上去，“要号不，我这儿有张涤今天的号。”对方像赶苍蝇一样，把胖哥赶开，径直走到窗口排队。
胖哥一边跟着他一边指着LED显示屏上的字说，“张涤的号只能电话预约，窗口挂不到，你现在打电话也来不及了。”
男子向导诊台咨询后，掏出手机连续拨打了数十个电话，满脸失望。“刚才导诊台医生说要出生证和身份证对上号，才能看病，你这能行吗?”男子回过头对胖哥说。
“你只要另买一本新病历本，填写上挂号人的名字，就可以看病了。”胖哥马上说道。
最终，男子妥协。胖哥带着男子离开医院挂号大厅，在医院大门口300元成交。
胖哥说，倒号也是一门学问，辨别潜在客户的能力尤为重要。“你看刚刚那个男人，穿着不符合现在的气温，而且还背着书包，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听口音更能确定这一点，和他们做成生意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如果他们今天看不了病，就要多出一天宾馆的钱，还浪费了时间。”
“生存技能”
与警察保安玩“拉锯战”
在省中医附一医院3楼儿科医生张涤的诊室门口摆着一张导诊台，导诊台后一位护士负责收集病历本，一位穿制服的保安负责维持秩序。记者发现，护士会检查每个人的证件是否与挂号名字相符，保安则不时打量着候诊的人群。护士和保安，也许正是胖哥不肯上楼的原因。
1楼取号窗口前，胖哥插入排队人群，等候领号。他说，昨天雇请的人打电话挂了号，他现在得将预约而来的号子取出。
“你怕被抓不?”记者问道。“怎么不怕?得学着保护自己!”胖哥回答。
为了躲避警察的抓捕，胖哥说自己从不在医院内交易。一旦发现任何不安全因素，都会马上终止交易。当记者感慨这是电影里的桥段时，胖哥得意地表示，“如果遇到陌生电话订票，我们还会更换地点交易，有时干脆在的士上交易。”
“防警察抓，是每一个票贩子的生存技能!”胖哥越说越严肃，一方面又安慰记者，“装成和正常人一样就行了，一旦发现有人盯梢或神情不对，立马走人。把交易地点定在外面，不让人抓现场。同时把握分寸，就算抓到了，挨几句骂，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也许是说话声音太大引起了医院保安注意，一名保安走过来推搡胖哥及同行的号贩子，让他们离开大厅。胖哥和同行们虽然没人敢顶嘴，但是始终不肯离开。保安见言语赶不动，来了脾气，要强制将他们从排队的人群中拉出来。队伍里，这才有人嘟囔了一句，“我们是在排队挂号，又没犯法，凭什么让我走!”
听到顶嘴后，保安更加恼火，连拉带扯将号贩子等人拉出队伍，“别以为我不认识你们?就是不让你们排队，怎么样!”
一名女性号贩子最先屈服，却也只是将同伙拉到里间走廊，并未离开医院。而保安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离开了大厅。
用“黄牛党”的行话来说，巡逻保安的这种方式叫 “轰鸽子”，无关痛痒。“他们没执法权，如果敢打我们，他自己也犯法了。不过，说到底，我们也不光彩，所以避让就行。”
拿号“诀窍”
大量雇人打电话抢号
12日上午10点，又有人找胖哥拿号，这次交易与之前的交易明显不同。双方十分利索，付钱、拿号、走人，没有丝毫拖沓。
胖哥告诉记者，“他是同行，找到了买家，但是没号，就找我，我赚他一成。”
“那是你的手下?”记者调侃道。“大家都是熟人，没有上下之分。”胖哥笑称。
“那为什么你拿得到的号，他拿不到?”
“这就得看实力了。”胖哥神秘一笑，“如果你能雇到大量可靠的人，就可以各大三甲医院通吃;如果你直接搞定医院，还可以做一手贩子，只要有号源，不愁销路。不过，现在医院管理越来越规范，这样操作基本不可能了。”
胖哥透露，他能拿到号的原因在于大量雇人。“很多退休老人闲在家里没事做，我请他们帮我打电话抢号，挂到一个号我给30元。打电话的人多了，拿到号的概率自然就大。”
“医院一心想卡死我们，出台各种措施限制我们拿号，但我们有自己的办法，以前网络预约，我们就开发抢号软件，现在用电话预约，我们就雇人搞人海战术，以前还要凌晨到医院打地铺抢号，现在我们一觉睡到天亮。”胖哥对医院的措施不以为然。
医院回复
“同一电话短期内挂到三次号将入黑名单”
对于湖南省中医附一医院门诊部主任倪秋华而言，号贩子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按医院规定，找张涤教授看病，必须持三项证明：小孩出生证编号、父母身份证原件、电子诊疗卡号码。此举的初衷在于锁定真正有医疗需求的患儿，打击号贩子，但往往难以得到患儿家属的理解。
“很多人花了高价买了‘黄牛’的号，客观上纵容了号贩子，对其他患儿不公;可是如果不给看，患儿家属会有情绪，与我们的医务工作人员发生冲突。我们只能采取折中的办法，就是将买号的患者压后，优先给正常挂到号的病患看。”
与患者妥协的同时，医院并未放弃与号贩子的“斗争”。在省中医附一医院的门诊办公室内，一叠以表格形式形成的“黑名单”每日更新，清楚地记载着“倒号”者的姓名、电话、诊疗卡号、身份证号等信息。
倪秋华介绍，张涤教授号源全面实现电话实名制预约后，号贩子基本上都是通过大量雇人打电话抢号。对此，医院针对性地推出了“黑名单”措施：如果同一个电话号码在短期内接连三次预约挂到号。医院就会将其列入黑名单，在挂号系统内禁止呼入。
医生建议
小疾患完全可在家门口治疗
“稀缺的医疗资源造就病患就医观念盲目，才是号贩子存在的根本原因。”倪秋华对此忧心忡忡，“张涤坐诊的极限是一天200名患儿，但电话挂号系统每天至少接到上千名患者家长打来的预约电话。很多家长仅仅只是因为感冒、咳嗽等社区医院就能解决的小问题，就急着将孩子往张涤这里送。”
在谈到这一问题的根本解决途径时，倪秋华表示：“早在几年前，卫生部就明确提出‘重心下沉、关口前移’、‘小病进社区、康复回社区，大病才进三甲’的理念。就是为了促进市民方便、安全、廉价就医。高价号是患者为错误就医观念买的单，其实现在很多社区医院的医疗条件日趋成熟，我建议市民朋友应该改改就医观念了。小疾患完全可以在家门口治疗，疑难杂症才往三甲医院送，如果仅仅是一场感冒，家长带着孩子折腾一天来看张涤教授，这和在社区医院找一位负责任的执业医生效果还真差不多。”
责编：周诗芃
来源：华声在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