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张娟在实验室里面看标本。图/摄友团谢长贵
你所见的不一定是真相。
电线杆上挂着的男子,一根电话线缠绕在脖子上,头顶被硬物砸得血迹斑斑……这般场景,可能会让你认为这是一起典型的凶杀案。但沅陵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法医张娟用证据告诉你:其实,这是一起自杀案。
张娟是湖南3名女法医中的一位,她在这里为你讲述三个破案故事,这些故事,也许比电影情节更曲折离奇。
本报记者张祥 通讯员全鹏飞 怀化报道
蹊跷的投毒案
时间:2002年8月5日 地点:沅陵县官庄镇
张娟办过最漂亮的案子,是一起蹊跷的投毒案。
当天晚上,官庄镇的老徐一家吃过晚饭后,早早睡下。第二天凌晨1点多,老徐突然发病,上吐下泻,被送到医院抢救,但老徐没能活下来。
妻子和女儿也相继发病,症状和老徐一样。张娟赶到案发现场,对老徐进行尸检,判断是有机磷农药中毒死亡。张娟很快发现问题:8月5日,和老徐一家吃晚饭的还有另外4个村民,他们并没有中毒症状。在进行尸检时,老徐的胃内容物并无反常。
为进一步确定食物是否有毒素,张娟做了个实验:她把老徐的胃内容物溶于一杯水中,放进一条小鱼。实验表明:小鱼活得好好的。这说明嫌疑人不是通过食物投毒。
老徐的妻子李某入院治疗后的第二天,突然病情加重出现昏迷。按常理分析,中毒得到治疗后病情应不会加重,在医院,嫌疑人不可能有再次下手的机会。在和母女二人进一步沟通后,张娟了解到一个细节:昏迷当天,李某早上换了套衣服,而女儿没换衣服。张娟靠近李某新换的衣服,闻到一股刺鼻的农药味,衣服可能有问题。“我们常年都和农药打交道,对这个味道已经不敏感了。”李某说。
张娟重新折回老徐家,老徐死时穿的衣服还没扔掉,经过检验,在内衣上发现农药成分。再次开棺验尸,张娟提取老徐下体的皮肤样本化验,发现有农药感染。
此时投毒方式非常明显了:嫌疑人将农药喷洒在老徐一家人的衣服上,导致他们慢性中毒。张娟推断,嫌疑人不止一次投毒。而能够多次向他们衣服上投毒且不被发现的,定然是附近村民。
新一轮排查再次展开,刑侦人员很快了解到,老徐妻子李某与邻居赵某曾有不正当关系,后李某拒绝与他继续交往。
对赵某的审讯,证实了张娟的推论。赵某就住在徐家屋后,徐家人晾衣服的地方就在赵某房子旁。赵某为报复李某,半年内先后十多次往他们衣服上喷洒农药,但徐某一家人始终不见中毒迹象,于是赵某增加农药量和喷洒密度。
赵某最后一次往衣服上洒农药是在8月3日晚上,最终导致老徐身亡。
谋杀还是自杀
时间:2003年8月4日 地点:沅陵县城
大部分人对事实的判断容易“先入为主”,法医张娟也不例外。
下岗工人吴刚死了,早上5点多被人发现挂在宿舍楼下的电线杆上,脖子上缠着电话线,浑身是血,头上还有多处被砸的伤口。电线杆紧挨着吴刚所住的宿舍,包括张娟在内,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被人杀死”在家门口。
张娟沿着血迹走到宿舍楼天台。天台上有一摊血迹,血泊中混杂着黄砖碎渣和许多头发,附近有一块沾满血迹的断砖。
这些迹象似乎可以推断:有人在天台用黄砖砸死或砸伤吴刚,然后将他运到楼下,用电话线勒住脖子,挂到电线杆的铁架上。
当晚的案情分析会上,负责周边排查的刑警提供情况:8月3日晚上,吴刚的“慢慢游”(三轮摩托车)翻车,压伤一老人,陪老人子女取钱时,吴刚趁机跑掉了。但刑侦民警调查排除了老人亲属作案的可能。
张娟想不通的是:如果吴刚是在电线杆上被吊死的,凶手为何不直接在天台上将其杀死?同时,附近居民都说,当晚没听到呼救和打斗声。案件定性把刑侦人员难住了,线索越多,“他杀”的推论越无法成立。
返回案发现场,张娟发现:水泥天台上较干净,而吴刚的鞋底有厚厚的泥土,说明吴刚可能是自己走下来的——楼梯扶手上有吴刚的血手印。
吴刚头上的11处伤痕都较浅,且平行排列——这不符合谋杀特征。通过测量,张娟发现伤口均是在吴刚右手刚好能触及的地方,而吴刚右手上有砖渣。铁架上发现了吴刚的手印,根据技术分析,符合他用力爬上铁架时所留的特征。此外,没有其他人的手印。
吴刚家人都说,他有烦心事喜欢憋在心里,与妻子从不吵架。仇杀、情杀,这些推论都无法成立。对案情进行两天的分析和论证后,张娟和同事综合所有线索,还原出吴刚的死因:下岗后,吴刚始终为拮据的家庭状况担忧,“慢慢游”生意本不好,翻车伤人后,吴刚情绪陷入低谷。取钱途中他慌忙逃跑,这让他感到恐惧。跑到宿舍楼天台后,徘徊很久,产生了自杀的念头。于是用黄砖砸伤自己,但每砸一次都因疼痛怯于下狠手。吴刚看到电线杆后,走到楼下,扯断电话线,爬上铁架将自己吊死。
“这是与鉴定结果最吻合的结论。”张娟说。这个结论也得到吴刚家人的认可。这起形似“谋杀”的自杀案尘埃落定。
女友之死
时间:2004年4月 地点:沅陵县明溪口镇
因为琐事,陈谦(化名)和女友在晚上大吵了一架。女友哭着让他滚出去,陈谦把门一摔就跑了。
快到半夜,在外游荡几个小时的陈谦硬着头皮回家。门虚掩着,陈谦推了一把,门还没开,就被人猛地关上。陈谦再推,门又被用力堵回来,他火了:“干什么!有必要不?”女友没吱声,陈谦气得掉头就走。
陈谦在办公室呆到凌晨3点,决定回家。这次门打开了,陈谦看到的是女友的尸体:脖子被窗帘缠住,身上满是伤口,裤子被脱到膝盖处。
死者身上有20多处伤口,而致命的是窗帘——窗帘被打了死结,导致其窒息。经检查,张娟认定女子死前未遭到性侵害。
突破口在那20多处伤口上,张娟发现每处创口都很浅,遍布全身,这说明凶手并未打算直接杀死她;被脱下的裤子说明:凶手可能想和被害人发生性关系,但被拒绝,于是用匕首多次轻刺她,以示威胁。
女子身材娇小,“如果凶手是成年男子,完全有能力强奸受害人。”张娟推断:凶手要么体弱,要么是未成年人。同时,在门后发现了男性的手印和脚印,手印不大——这都符合未成年人的特征。
男性、未成年人,这个搜索范围仍很大。
有人发现另一个蛛丝马迹:缠在死者脖子上的死结是反向的,凶手极有可能是左撇子。张娟和同事们推断:凶手知道陈谦和女友吵架了,趁机作案,说明嫌疑人可能是附近的人。
推断到此,刑侦人员将搜索范围确定为未成年男性、左撇子、家住死者附近。多名未成年男子进入嫌疑范围,其中一人在案发后突然杳无音讯。
8个月后,民警终于在该镇一座山的山洞里找到嫌疑人,此时他蓬头垢面,野人一般。嫌疑人的供述与张娟的推断极其相似:他得知受害人独自在家后,闯进房里,用匕首威胁受害人,意欲发生性关系,但被拒绝。连刺20多刀后,遭到受害人强烈反抗。嫌疑人慌忙用窗帘缠住她的脖子,将其勒死。准备逃走时,陈谦回家了,他只得堵住房门,等陈谦一走,他立即逃离现场。
[另一面]
“这个姑娘胆子这么大,谁敢娶她啊?”
38岁的张娟至今有个奇怪的习惯:有人跟她握手,她只伸出两个指头,轻轻触碰到对方的手后又匆匆缩回。“不是不喜欢,是怕别人嫌弃我。”张娟的身份是法医,也就是外界所说的“和死人打交道的人”。
从腐烂的尸体中找到破案线索,通过一根头发、一枚指纹发现真相,张娟的确经常是和死人打交道。1996年,她第一次随师傅到案发现场进行尸检,围观的人说:“这个姑娘胆子这么大,谁敢娶她啊?”这让张娟觉得法医身份会被人嫌弃,她不喜欢在公共场合被人叫做“张法医”。有人问她是做什么的,她只说:“我是公安局刑侦队的。”对方如果继续追问,她就谎称:“搞后勤。”
很多人在和她热情打招呼后不敢握手,张娟也就不适应与陌生人握手了。
在室外进行尸检时,张娟用刀子划开死者的身体,就会有人说:“她好残忍。”张娟不敢发火,离开现场后,她心情不好,总考虑转行,“但案件一破,就不想转行了。特有成就感。”
在这种纠结中,张娟当了16年的法医。获得不少荣誉,今年又被省公安厅推荐为人事部、公安部表彰的全国特级优秀人民警察候选人。同事们都说,张娟的工作干得漂亮。
唯一说她不好的人是11岁的女儿。和大多数警察一样,张娟一次又一次放女儿的“鸽子”,女儿说她是个不守信用的人。张娟和丈夫都是警察,夫妻俩曾问女儿:“长大了想做什么工作啊?”女儿眼睛一瞥,气不打一处来地回答:“反正不做警察!”
责编:谢龙彪
来源:潇湘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