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晋中南下区党委及所辖一、二、五地委合并整编后组建的1500多人于1949年6月28日抵达武汉所乘坐的“江汉号”客轮。资料图片
马凯夫妇谭登 摄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一个家庭的组建、发展乃至迁徙,总是不可避免地打上时代的烙印,总能从中辨识出历史发展的足迹。
本报记者 谭登
马凯 1929年出生,山东莘县人。15岁在家乡鲁西大平原参加抗日斗争。1949年2月随冀南支队南下,5月到开封,被抽调进南下湖南省委,分配在支前司令部。8月跟随四野第一批进驻长沙城。衡宝战役完后,支前司令部解散,转到交通部门工作。1966年担任湘江氮肥厂党委书记。1973年后,任省交通局副局长、交通厅副厅长、党组书记。1992年离休。
马凯的老家在鲁西大平原一个叫张鲁的小镇。当年,这里是老根据地,村东头6华里地就是日军的炮楼,日军经常进村抢粮牵牛,与村里的民兵打过几仗。回民支队也在那一带活动,马本斋后来病死在村里,开了很隆重的追悼会,葬在了村里。60多年后,马凯回忆说:“鬼子占领了县城,但始终占领不了我们村。”
由苏南改去湖南,第一次听说桃花江美人窝
马凯接到南下的命令,是在1948年底。连县城也没有去过的马凯,对南方只有模糊的概念:那里天热,蚊子多,蛇多。曾是前清秀才的父亲毫不阻拦,鼓励儿子南下,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母亲个子高,却是小脚,什么都听父亲的。还有一个大马凯5岁的兄长,在家乡也是革命干部,可以照顾父母。他后来当了县长。
马凯“一心跟党走”,奔向新解放区。1949年2月,冀南区党委在山东丘县开欢送大会。马凯说:“我们提着驳壳手枪,行李放在马车上,步行出发。”国民党飞机白天轰炸,只能晚上坐小帆船过黄河,“水很深,哗哗地响。”当时确定跟着刘邓大军去苏南接管,“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干部们满脑子憧憬着到苏杭工作,心情挺愉快。
但形势发展出乎意料的快,各地国民党军队望风而逃,新解放区大片大片地出现。5月走到开封集训,南下去向突然调整,“我们接到命令接管湖南常德、益阳,”马凯说。由苏南突然改去湖南,干部们思想波动很大,有的还闹起了情绪。冀南区副书记乔晓光开会,做思想动员:湖南是毛主席的家乡,有湘资沅澧四水和第一大湖洞庭湖,是鱼米之乡,“那里有一条桃花江,是有名的美人窝。”20岁的马凯第一次听说了桃花江和美人窝,听说了“桃花千万朵,不如美人多”的传说。干部们思想得到统一,目标指向湖南。
8月初,马凯跟随四野第一批进长沙城,在中山西路接管了国民党的粮食公司。支前司令部派遣马凯去永州征集生猪,供应前线部队。去永州的路和桥都被炸了,马凯借了一个小货车,走走停停,一路颠簸,坐到了永州。他组织地方干部,把当地能见到的生猪收购一空,全部放在铁路边,就等运往广西前线。这时,突然传来消息,白崇禧坐飞机跑了,广西国民党军队一溃千里。不用打大仗了,猪肉也用不着,在本地卖的卖送的送,全部处理掉。
第一次见妻子:“都穿军装,一看就是自己人”
1956年,27岁的马凯结婚了,妻子王志清24岁,老家在河南鲁山县。王志清17岁在郑州参军,1949年8月跟随四野南下,被分配在长沙163医院当药师。1954年转业到省公路局医务室当医生。
之前,马凯曾找过几个长沙本地姑娘,也有人给王志清介绍过对象,但都未成功。两人经人介绍相识,马凯回忆说:“第一次见面,我俩都穿军装,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人,很亲切。”结婚那天,马凯借来老厅长的吉普车,把新娘接到了在省政府大院的新房里,“新房就一间小房间,一张床一张桌子,几个小凳子,都是公家的。”
转过一年,大女儿出生,而马凯也角色转型,成为了一名“交通人”,相继当了科长处长。在1966年,马凯的工作有一个小插曲,催生了一个“湖南第一”。那年,他被派往“省重点工程”湘江氮肥厂担任党委书记。而配给他的专车,竟然是陈明仁当国民党司令时的座车——美国进口的“别尔卡”,“车子太旧,经常抛锚,害得我在路上拦车跑株洲、长沙。”后来换了一辆苏联产的“圆屁股的”新车。5年之后,湘江氮肥厂生产出了湖南第一批尿素10万吨。马凯回忆说:“那时敲锣打鼓,开大会庆祝,省领导都去了。”
他最津津乐道的,还是20多年前常德大桥的修建过程。当时,是建梁桥还是建斜拉桥,专家们争论不休。斜拉桥是新技术,但钢丝质量要求高,当时我国钢丝质量达不到要求,必须从外国进口;而且钢丝必须30-50年一换,维护复杂。他当时主持这一工作,最后拍板修建了梁桥。马凯自豪地说:“当年这座桥有9项技术得到交通部表扬。”
炒得一手好湖南菜,血脉融进“湖南故乡”
回忆进长沙城吃的第一碗米粉,78岁的王志清记忆犹新:“那时以为米粉就是面条,很奇怪南方面条竟然比北方的还好吃,一毛二分钱一大碗,很便宜。”如今,两位老人的血脉融进湖湘,开枝发叶,已经是完完全全的湖南人。采访完毕,尚有山东乡音的马凯老人,甚至热情地留记者吃中饭,说自己炒得一手好湖南菜。
入湘60年,马凯老人曾三次回山东老家莘县探望父母,最长的一次在家住了一周,最短的一次仅住了3天。而1992年离休之后,他至今没有回过老家。他说已经很不习惯老家的生活和气候了,北方干燥,风沙大,住了几天就会皮肤干燥,很不舒服,就会想念湖南的雨水和温湿。
像81岁的马凯一样,习惯了湖南,却再不能适应北方老家的老干部还很多。马老说了两个老战友的故事:原黔阳地委书记卢清云,刚离休时回山东德州原籍,住了3年,因不习惯老家的生活,又回到了黔阳;原省委副秘书长杨树青离休时,申请回保定老家,住了几年,也回到了长沙。这群来自北方的老人,60年前南下,南方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60年后,北方又变成了模糊的故乡的印记。他们已经完全融进了湖湘热土。
拥抱三湘
1949年6月,从忻县南下入湘的部分女干部,南下至河南省郑州市时,在留守处合影。资料图片
本报记者 谭登
1949年春夏,人民军队横扫江南,新解放区大片出现,急需经过战争锻炼、有土地改革和人民政权实践经验的革命干部接管建政。中共中央先后发出《关于准备夺取全国政权所需要的全部干部的决议》和《关于调度准备随军渡江南进干部的指示》,北方老解放区成千上万名干部随军南下,奔赴新解放区。
1949年7月到1950年6月,南下干部入湘14000多人,其中2087人进入省直部门,12654人进入长沙、衡阳、常德、益阳、邵阳、湘潭、永州、会同、沅陵、永顺等13个地市和100多个县区。
天津搭架子、开封组班子、武汉大会师
从晋中、太行、冀南、冀东、豫西和鲁西北等老解放区,留一半干部在原地,抽一半干部南下,组成南下区党委、地委、县委、区委等,成建制随军南下。华北大学、华北人民革命大学、中原大学和东北工人政治大学的1000多名学员,也被成批抽调南下入湘。1949年南下入湘的各级机构和人员,大体上经过“天津搭架子、开封组班子、武汉大会师”三个阶段,先后进入湖南各地。
南下湖南省委1949年3月在天津搭起主要领导的架子,黄克诚任书记,王首道任省政府主席。5月上旬到达河南开封,正式组建省委、省政府领导班子,从各路南下干部中抽调人员,组成省直办事机构。8月5日进长沙。8月20日,与地下党省工委合并,成立新的中共湖南省委员会,黄克诚任书记,王首道、金明、高文华任副书记,黄克诚、王首道、肖劲光、金明、高文华、周礼(周里)为常委。
晋中区(含太行区、冀中区和察哈尔省)南下3000余人,组建3个南下地委,接管长沙、衡阳、会同地区;冀南区(含鲁西北)南下人员原定去苏南,在开封改为去湘鄂两省,其中3000余人组建2个地委,接管常德、益阳地区;豫西区南下600余人(主要来自山东),组建一个地委,接管邵阳地区;冀东区南下1900余人,组建2个地委,一个接管永州地区,一个接管郴州地区。当时的郴州地下党负责人认为郴州地方武装众多,本地干部充足,不需要南下干部,原定接管郴州的人员改去了广西。
接管湖南,他们能上能下
各路干部南下的路线千差万别,大体是从各解放区出发,在开封一带集训整编,确定去向,然后走两条路线:一是从开封沿陇海线向东,过徐州、蚌埠到达南京,坐船沿长江西上武汉;二是从开封向南抵达武汉。“会师”武汉之后,或步行或乘车船,陆续进入湖南。
南下配备干部一般提职使用,副区长、副科长等均担任相应的正职。但在行军途中,根据形势变化,建制几经调整,许多干部降职充实基层,区党委的到地委,地委的到县委,都没有二话,哪里需要就到哪里,顾全大局,能上能下。例如:陈郁发随晋中区干部南下,开始确定为地委书记,入湘降职为长沙县委书记;晋中区党委书记武光,后来降职为长沙地委书记。
他们入湘后,迅速发动群众,接管政权、清匪反霸、筹粮支前和恢复生产。全省2个直辖市(长沙、衡阳)、10个专区79个县被接管,旧官僚交出文书、档案、印鉴和枪支弹药,相继成立了人民政权。
他们说着北方话,“黑手高悬霸主鞭”,湖南百姓欢欣鼓舞,土匪恶霸却叫嚣“把北方佬赶回北方去”;他们吃面条、包子和馒头,也学着吃辣椒和米饭;他们紧张忙碌,筹粮供给过境大军,清霸剿匪,恢复工厂矿山……他们的孩子难得看到他们的身影。60年后,王谋臣的女儿这样回忆当年的父亲:“那时候,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10天半月才能见他一次,过年过节才能与他吃一次饭。”
建设湖南,融入湖南
南下干部作为湖南干部队伍的一个特殊群体,在湖湘大地留下了光荣和不朽。湖南和平解放之初,他们在湖南省委领导下,为接管政权,稳定大局,开创局面,作出了卓有成效的努力。上个世纪50年代治理洞庭湖,60年代修建韶山灌区等数百处水利水电工程以及包括湘钢、涟钢的大规模工业建设,70年代的“三线建设”,80年代的改革开放……无不凝聚着南下干部们的心血和智慧。
他们建设湖南,湖南也改变了他们。当初,他们南下入湘有四点不适应:一是餐餐辣椒,二是气候潮湿,三是地方土话,四是弯弯山路。如今早已不在话下。在湖南娶妻生子,有了一个“湖南故乡”,许多当年南下的老人都说:“我们早就变成了湖南人。”
原省话剧团的唐元通老人当年学吃辣椒,“辣椒为媒”找到了爱人。他1949年南下长沙刚刚21岁,日夜奔忙着演出和宣传。有一段时间,他应邀在省艺术学校做兼职老师,有一次,他患了感冒,下课后到食堂就餐,青年女教师刘又仙端来一碗热辣汤,说可以治感冒。谁知汤一进口,辣得他满嘴麻痛,眼泪直流。他问:“怎么这样难吃呀?”刘又仙笑着说:“良药难吃,吃了治病。”果然,一碗汤喝下,辣得全身冒汗,轻松了许多。从此,你来我往,彼此爱慕。1953年秋,唐元通成了辣妹子的夫君。
60年弹指一挥,当年朝气蓬勃、20岁左右的姑娘小伙,有多少人已离开了我们,没有确切的数字。省委党史委周日美处长专门从事南下干部的研究,他估计:入湘南下干部三分之二已经离世,健在者中间,75岁是最年轻的,一般已80多岁了。这群叫做“南下干部”的人们正在淡出湖南“中心舞台”,他们的故事成为了“湖南传奇”,流传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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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在线-湖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