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悠然见南山
谭登
八十里大南山。 陈立发 摄
南山“108将”成员:75岁的石崇斌(左)和78岁的张子胜。谭登 摄
南山:1957年修建的老场部和1960年栽下的两株“垦荒树”。谭登 摄
一座山,一丘田,一家厂,一条路……三湘大地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共和国建设者们的辛苦汗水,都见证了新湖南的沧桑巨变。
本报记者 谭登
县城西南去,我们上南山。百步之内,必有弯道。越野车颠簸爬行,两个多钟头,不知拐了多少弯,晚上9点来钟,我们才上到了城步南山。当晚,只看到了星星月亮,还有一座现代小镇。街头上,人们如城市一样,在跳舞健身。街上的网吧,也对外开放。
次日早起。放眼南山,那是一望无垠的草,草地上的牛。还有那牧牛的人。
把牛赶上山,张子胜就如平时一样,找一个山包坐下,点上烟,习惯地望向远方。那里是老山界,红军长征翻越的第一座大山。这位78岁的老人,身板硬朗,75年前的回忆,像牧草一样,在风中飞扬。
张子胜的脚下,在湖南西南,山岭纵横,有牛鸣哞哞、奶乳飘香的地方,这就是城步南山。23万亩草色翡翠,48坪,坪坪草盖,48溪,溪溪清水。不能说这里从来不曾响起杀戮之声,清乾隆年间镇压苗瑶起义,在“八十里南山”留下了长安营这样的驻军要塞。
王震说“要在这里办一个大牧场”
1934年,一队队红军从老山界登上南山。张子胜清晰地记得当年父辈的故事:叔叔张明勇给红军带路,上到南山顶,眼前出现一大片绿波起伏、一望无垠的草原,红六军团政委王震禁不住感叹:“多好的草山啊!革命胜利后,一定要在这里办一个大牧场,让全国人民喝上南山的牛奶,穿上南山的羊毛衣。”将军也许是随口一句赞叹,然而这样一种不经意,像一颗随风落地的种子,在南山等待生根发芽。
22年之后,险峻的山道上又走来了一支队伍。当时25岁的张子胜远远看见,有一位青年喊着号子,格外抢眼。后来知道,这位小他3岁的小伙叫石崇斌。在南山大坪,石崇斌和青年们种下的两棵“垦荒树”,如今虬劲苍翠,枝叶繁茂。老树静立,老场部仍在,见证着1956年3月27日,950名青年在这里成立“邵阳地区第二青年集体农庄”,这支来自长沙、邵阳的垦荒队伍,组建了当时湖南最大的青年开荒农场。
草比人高,钻进去就不见人影;先搭起55座茅棚,再挖出一条泥巴路;餐餐萝卜干豆腐乳,夜夜睡连铺宽仅2尺5……1956年的南山,红旗飘扬,歌声嘹亮。除了开荒还是开荒,磨出血泡,那叫“光荣泡”,最多的一天长出40多个血泡。一连几月天天下雨,茅棚漏湿,晚上打雨伞披蓑衣坐着睡,虱子成堆。75岁的石崇斌回忆:“毛线衣的每条缝里都有虱子。有的青年写信把虱子寄回家,让父母看看南山的虱子有多大。”
张子胜到现在还感慨万千:“这些人干劲那么大,每个人的拳头捏起咕咕响。”即便是如此豪情壮志的付出,却没有如期的回报。由于没有因地制宜,他们种下的苞谷绝收,蓖麻死光。南山刻薄的馈赠,让800多人先后伤心离去,最后只留下石崇斌带领108人歃血盟誓:“死当南山鬼。”
水土不服,水稻有种无收,小松苗一棵棵冻死
人留下了,路该怎么走?那些年,南山的草籽结了又谢,黄花败了再开。那些年,很多人上到了南山,很多人离开了南山。只有“108将”和后到的坚持者,百折不挠,探索着南山的道路。
之后16年,他们开垦出5000多亩荒地,挖出了60多公里的山路。在这条通往老山界的陡峭山路上,他们步步千钧地抬上150根电杆,让八十里南山告别几千年的夜黑如墨。只是地里的收成,依然微薄得寒心。创业者们烧荒耕耘,播种水稻,正当禾苗抽穗扬花,一夜秋霜,希望顿成泡影。
办农场不行,那就办园艺场吧。南山又挂上了邵阳地区第二园艺场的牌子。内蒙的萝卜,吉林的甜菜,天津的鸭梨,烟台的苹果,甚至西藏的青稞……30多种作物“试土”南山。除萝卜、鸭梨种植成功,其它收获甚微。南山的苹果什么样?张子胜说“又小又硬咬不动”。梨子倒是丰收了,可是不通公路,数千担香甜的梨子运不下山,也吃不完,只好往河里倒。
办园艺场不行,那就栽树,办林场吧。创业者们披星戴月,栽下3万亩杉树,但长大后,大的只能做横条木,小的只能做尿杓把。后来干脆飞播,将十几吨马尾松树种撒在23万亩草地上。可冬天一来,经不住冰雪摧残,小松苗一棵棵枯黄而死。5年造林,只在背风的低海拔处留存了6亩杉林。
多少年过去了,南山,青色遥遥,依然是草的世界。
南山牧场可以说是“中国第一牧场”
转机终于来了。那是1973年的一个早晨,张子胜像往日一样牵着家里的黄牛上山,突然发现山里多了几十头从没见过的牛,牛身黑白相间,十分怪异。当时42岁的张子胜没有意识到,他的命运,这座山的命运,将因为这些奶牛而改写。也是从这一年开始,园艺场更名为“南山牧场”。
这一年南山人上北京,向一位老将军汇报。原牧场场长唐尧清楚地记得,在北京一个四合院,王震回忆起当年过南山:“在越城岭那块草地上办牧场,长征时就有这么个想法。山青青,草长长,不长树,不长粮。现在养牛养羊成功了,很好啊!那就办个牧场吧。”过了几个月,张子胜就在南山看到了80多头奶牛。唐尧告诉他,这些奶牛是王震找北京、上海的奶牛公司要来的,老将军亲自指挥,将奶牛从北京、上海运上了南山。老将军还给湖南省省长写信叮嘱:“南山牧场一定要办好”。
后来,张子清又陆续看见从老山界上来了一批批远方的客人,他们都是王震请来的专家。“108将”在专家们指导下,培育奶牛,种植牧草,从拓荒者变成了“牧牛人”。从此,南山确立了种草养畜发展奶业的道路,采取“公司+基地+农户”的模式,在全国率先实行“家庭牧场”制。现在的南山,饲养了11000头奶牛,“养”出了年产值15亿元的品牌“南山奶粉”和年产值5亿元的“南仔奶粉”,旅游创收4000多万元,年创税收1.6亿元。
海拔1900米的楚南极地,牧歌悠扬,这里每家都养牛,一头牛一年最少可赚4000元。2009年6月,农业部草原监理中心致函:从创办时间、国家支持力度、草原畜牧业发展水平、人工草场面积,以及产业化模式等方面综合来看,南山牧场可以说是“中国第一牧场”。
当年的“108将”很多已长眠草原。放牛的时候,老张总会来看看他们,告诉他们:75年前,老将军那颗迎风落地的金色种子,长出牛羊满坡,乳香盈野,几代人的悲壮温暖了广阔草岗。
南山故事
游客观奶牛。爱民 摄
本报记者 谭登
张家兄弟的红军借条
1934年9月,王震率红六军团先遣队,越过老山界,宿营南山板栗坪。这里住着张家三兄弟。红军饥寒交加,在张三伯家杀了两只羊、吃了两担苞谷,留下一张借条:“我们经过南山,已身无半文,借了张明勇大伯山羊两只、玉米两百斤,待革命胜利后,请当地政府照数归还。”落款是红六军团警卫连指导员李湘南。
今年78岁的张子胜老人是张明勇的侄儿,当时只有3岁。他回忆:“红军在我家炒玉米,喊‘小鬼吃’,在我家住了几个晚上。还来了许多伤员,有的只有一只手。”当年,南山很难找到路,红军专找偏僻险峻的地方走。张明勇带路,把红军一直送到通道,来回200多公里。
现在,板栗坪的木板房还留存着红军标语:只有苏维埃,才能救中国。
24年“六上六下”
从1956年到1980年的24年里,开发南山“六上六下”,上到南山共3117人,留在南山的只有290人。石崇斌老人扳着指头,一一向记者介绍:第一批是1956年3月,上山950人,坚持留在南山的108人;第二批是1958年4月,邵阳市组织480名知青上山,周焕章等12人留下;第三批是1960年3月,省政府安排新化柘溪库区1000人上山,留下李丁强一人;第四批是1965年4月,邵阳市组织50名知青上山,留下肖吉成一人;第五批是1976年9月,城步县组织247名知青上山,杨福生等18人留下;第六批是1974年到1979年的6年里,从各地先后上南山390人,留在南山的仅150人。
仁者乐山
谭登
朦胧绝美云海雾(资料照片)
风吹草低见牛羊。爱民 摄
南山小镇。谭登 摄
本报记者 谭登
湖南多山,那一座座青山之上,关于树木,关于青草,关于牛羊野兽,一切生灵的痕迹铺满山岗,也就构成了一座座山或欢畅或沉重的故事。
听山的故事,城步南山足以扣人心弦,办农场种粮,办林场种树,办牧场种草,一座山就这样艰难地、一步步地接近自然隐示的真理。但是,关于一座山究竟走什么道路,朝向什么方向,故事不仅仅南山才有。
再听听郴州莽山的故事。这里是比大熊猫还珍稀的毒蛇烙铁头的家乡,还有新捕蛇者说陈远辉的传奇。据说烙铁头原本分布在整个莽山地区,人类的斧砍刀伐让它一步步退守,最后退缩在被一条河流围绕的1600公顷原始森林里。是这条湍急的河流阻挡了人们的斧钺,给烙铁头留下栖身的山林。莽山从来都是国家林场,大部分地区都做过采伐,森林蓄积量曾经以每年 4.7 万立方米的速度递减。莽山人曾痛苦地发问:再砍20年,莽山将成为荒山秃岭,怎么办?
但就在20年前,莽山人确立“以林蓄水、以水发电、以电养林”的道路,也开始接近了这座山的真理。在1999年天然林禁伐之前,这里的收入来自水电、开矿和采伐。1991年以后,莽山毅然砍掉了开矿和采伐项目,1200余名职工放下刀斧,由“砍树人”变成了“种树人”和“发电人”。在这里,砍一棵树,就要罚款3000元;仅仅为了保护一棵人参果树,公园就多花了5万元。苦心得到了回报。如今,这里的森林覆盖率达92%,植物种类占湖南一半以上,是湖南最大的生物基因库,也被誉为“华南第一大天然氧吧”。由伐木到禁伐到旅游的道路,就是莽山的“南山之路”。
不仅仅在南山和莽山,山岗丘陵之上,多少关于道路探索的故事,多少关于发展方向的抉择,往往百转千回之后,才能触摸到适合自己、因地制宜的自然准则。就说草山吧,省畜牧局的高春石处长给出了一个佐证:湖南7处10万亩以上的草山,都曾有过南山那样的沧桑,种粮无收,种树不活,种茶不发……这里只是草的世界,草儿喂肥牛羊,最后别无他路,只能满山唱响牧歌。再说张家界,30年前有人非议这里发展旅游是愚蠢,但时光证明这座山走出了一条最正确的路,当年谬言愚蠢者是否汗颜?
一座山的道路,关乎一方水土的厚薄,关乎一方人烟的兴衰。如果说靠山吃山是天经地义,那么,走对路子、可持续发展的山林,才能吃用不尽。我们总爱划算:那一座座山能带来多少财富?关于山林有一组数据:到2008年底,湖南蓄积3.66亿立方米木材、16.16亿株竹子,出产了无以统计的林产品、绿色食品、森林药材等;关于草山,湖南养牛760万头,年产牛肉40万吨、鲜奶8.7万吨。这还远远不够,南山的杨支府场长描画了一幅远景:全省9600万亩草地,保守计算可以养奶牛250万头,一年产鲜奶700万吨,创收将600亿元。他说,什么是科学发展观?就是找到一条最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这是南山最大的收获!
我们总是直接畅想财富的多寡,一度忽略了青山草地所赋予人类更需求的生态价值。空气清新,绿荫如盖,蝉声不断,鸟雀飞鸣,森林的舒适与愉悦折算成可量化的财富,又是多少?湖南首次有了确切的数据:全省1.46亿亩森林的生态效益总价值为7787.48亿元,这些价值体现在固碳释氧、净化大气、涵养水源、固土保肥、积储能源、农田防护等方面,尚不包括森林旅游开发和生物多样性等生态效益。按湖南省现有人口计算,人均生态效益价值1.1万元。
仁者乐山,湖湘秀美。森林覆盖着湖南55.86%的国土。秀木与樱草相生,鸟兽往来,乳奶飘香,构筑了这片土地上的生态文明。徜徉青山绿草之间,我们深深呼吸清新的空气,满怀生机,建设着更加绚丽的生态文明。
责编:文新征
来源:湖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