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庆春与他的作品《临长沙子弹库楚帛书》。华声在线全媒体记者 刘瀚潞
12月19日,湖南美术馆,“简述湖湘——简牍书法研究展”展厅内,人流如织。灯光落在那些或质朴或飘逸的墨迹上。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西泠印社理事高庆春站在作品前,微微俯身,目光在线条间游走。
采访就在展厅一隅进行。窗外是湘江潋滟的波光,窗内是墨香与历史的回响。
冷门的简牍书法,将迎来黄金时代
“简牍是20世纪的重大发现。”高庆春说,“它对于我们考古研究、书法艺术的传承创新有非常大的价值。”
不同于碑刻、法帖,简牍保留了战国至魏晋时期汉字从篆到隶、从隶到草楷的动态演化过程。如甘肃简牍中,清晰呈现“化方为圆、变折为转”“露锋起收、字势连带”的笔法转变,印证了书体演变并非线性更替,而是多形态共生。这种未完成态的原始墨迹,填补了传世文献中隶变、草化细节的空白,是研究书法史的第一手实证。
“这些写在竹片、木片上的墨迹书法太过珍贵。”高庆春感慨道,“两千多年前先人们笔法的鲜活细节,一百年前的前辈只能通过碑帖拓本遥想,而我们这一代人有幸得见真容。”
如今,简牍的传播与出版空前繁荣,让我们得以站在当代视角回望古人,将既有知识与简牍帛书融会贯通,这为书法艺术的创新发展提供了全新契机与不竭动力。
高庆春认为,“它们的传播,对我们当下的书写是一种引领。它告诉我们,未来的书法创作,除碑与帖外,还有一个无比广阔、充满生机的方向——简牍帛书。”
展厅内陈列着简牍书法经典四十品的文献资料,以及42位书家的临创作品。从楚简的奇崛到汉简的朴茂,脉络清晰可辨。这些简牍多出自基层吏员之手,风格或古拙质朴、充满原始生命力,或灵动飘逸、率性挥洒。传统书法史长期以碑学、帖学为二元框架,后虽纳入经派书学,但简牍书法的独特性使其足以成为第四大独立流派。
他顿了顿,语气中充满期待:“这几年这个方向已经起步,我想在未来更长的时间里,它会成为一门显学,会成为书法界乃至文化界关注的热点,会有更多书法爱好者、书法家参与进来,进而创造书法文化的新历史,改写我们的书法发展史。”
如今,湖南主导的“中国简帛书法艺术研究与传播工程”,正汇聚全国顶尖专家系统整理简帛资料,编撰《中国简帛书法艺术大系》《中国简帛书法艺术研究》,举办名家作品展,将零散研究转化为组织化、系统性的学术工程,为简牍书法的发展筑牢根基。
期待子弹库帛书展出,我一定来看
话题自然转向了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
“我在三十多年前,就开始用心揣摩它,把它一点一点化进我的创作里。”说到这些帛书,高庆春的语调不自觉地轻柔下来,仿佛在提及一位阔别已久、即将重逢的故人。
令他倍感欣喜的是,从今年起,一部分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已从北京移交至湖南省博物馆。“我来之前特意打听了,目前还未对外公开展示,等它展出的那天,我一定要专程来看看。”
“五年前我也出版了一本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临摹与创作的书法字帖,当时还顶着各种压力,有些人不理解,说这个内容没人关注,现在看来,楚帛书接下来也会热起来。”回忆过往,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自信与笃定。
楚系文字由于地理和政治因素的影响,与西周形成了文化上的隔阂,从而摆脱西周金文的笼罩,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书法风格。这种文字的笔画细劲,排列整齐,笔势婉转,风格自由,体现了楚人对美的追求和艺术的创造力。
然而,历代篆书名家的创作,大都停留在秦文字系统上,楚文字系统长期以来乏人涉足。
而高庆春正是当代较早系统研究楚简帛书,并将其精髓融入创作的书家之一。
他利用自己的文字学功底,对《包山楚简》《郭店楚简》《子弹库帛书》等进行较为系统的研究、归纳和总结,找到其中结字规律,为其楚简书法创作创造了必要的条件。
创作中,他有意识地取楚简之秀逸洒脱、郭店楚简之流畅生动、子弹库帛书之圆润丰神,再适当融入小篆、战国诸侯国文字、石鼓文、砖瓦镜铭、陶文字形及隶书笔法,终成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
此次展览中,他带来了一临一创的作品:“今年是研究展,要求一临一创。我写的是楚简,临的是郭店楚简,创作的是一件风格相近的楚简作品。”
谈及创作心得,他分享道:“简帛书字形活泼、用笔灵动率真,但线条偏细、飘、薄。因此我用大篆笔法,特别是金文笔法的厚重来融汇简帛书,让两者相得益彰。”
学简牍书法,得先打好“篆隶”的底子
热潮之中,高庆春保持着清醒与审慎。
“简牍虽好,但学习它,是有门槛的。”他直言不讳地说,“这些多为古代民间写手所书的墨迹,自带一股野逸之趣与率真之气,灵动可爱。这种随性与趣味,对有较好专业基础的人而言,是可借鉴的灵感源泉;但若无扎实基础便直接上手,很容易走入歧途。”
在他看来,学习简牍书法,必须以篆书、隶书为根基,再加以融会贯通,绝非简单照抄照搬。此外,古文字基础、对书法史的研究理解与实践经验,缺一不可。
高庆春的学书之路,正是扎根经典之路。他早年便主攻篆书,从甲骨文到秦小篆,千年文脉、浩瀚遗存,都让他深深着迷。他意识到学篆书必须锤炼文字学功底,于是在《说文解字》上狠下苦功。“篆书的至高境界,藏于两周甲骨、金文之中。我在《毛公鼎》《散氏盘》《墙盘》等经典金文上,耗费多年心血临摹钻研,打下坚实基础后,才开始借鉴简帛书,尤其是楚简的韵味。”
在高庆春眼中,无论写篆书还是其他书体,不是为了再现那些原始的东西,而是通过笔和手,实现一种再创造。
近些年,高庆春将自己的创作成果编纂成著作与书法集。他出版的《高庆春篆书兰亭序》以篆书演绎经典,既保留原作风韵,又融入楚简笔意,成为当代篆书创新的范本。他的《名家临摹光盘——楚简高庆春》由中国书协培训中心发行,系统讲解金文、楚简的临摹技法,惠及海量学习者。
“简牍数量巨大、审美风格多样,审美导向更具前瞻性。”高庆春由衷期盼,“未来的简牍书法,会以更加烂漫多姿、丰富多样的面貌呈现出来。它等待着,也值得更多人的关注、学习与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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