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酉书院。唐娟 摄
大酉洞。资料图片
简介
大酉书院位于怀化市辰溪县。清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知县卢九云建于大酉山麓，故名。讲堂悬湖南布政使许松佶所书“敦崇实学”额。光绪三十年(1904年)，书院改名辰溪官立高等小学堂。
杨汉立
晨雾起得最早，但它起来了还在做着朦胧的梦。晨曦不急不忙地加量其光亮，照亮了大酉书院和露珠，叫醒了晨雾和草木，摇醒了鸟雀，唯有风老是叫不醒。鸟雀晨练，舞蹈和歌唱是必修课。大酉书院打开了大门，打开了里面的一扇扇小门，打开了一扇扇窗户。不管有没有游客来，它都是敞开胸怀，即便只有清风进来也好。
我不是一缕清风，只是一个游客，我也进到了大酉书院。这一次拜谒，铭刻于心。那是2023年6月8日，怀化的朋友想建非遗研习馆，让我友情支持帮他们出出主意，拟选的场馆有两处，一处是在怀化市内，一处在辰溪县的大酉书院。我们一行人赶往大酉书院。
一
许多年前，我差点成为大酉书院的院长。当时，书院在到处寻找合适的人当院长，省城的一位国学大咖举荐了我。作为一个信古迷书的人，我当然甚为心动，毕竟爱好是行动的导师。但是，家里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孩子是我不远游的理由，我只能遗憾。也许，这是我想去拜谒却又迟迟没去的原因之一，有多么深的纠结和不甘啊。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我面对大酉。我内心的纠结算不了什么，长期以来人们对于“二酉藏书”之争那才叫纠结。一派说，大酉、小酉都在沅陵，所以“书藏沅陵”;另一派说，大酉在辰溪，应是“书藏辰溪”。具体的书藏哪里，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古人以勇敢和智慧把重要文献珍藏了下来，延续了中华文化的血脉。我们应当不去纠结藏书的具体地点，应当尊重现在仍然矗立在大地上的大酉书院的历史存在和文化价值。
阳光炽热，雄踞三级平台之顶的大酉书院在阳光里闪着光芒。当地文旅部门的项先生和大酉书院向院长早已在等候我们。他们带着我们，迈进了大酉书院的现状和历史。
大酉书院只想宁静，但却一直被折腾。历史上的大酉书院，始建于清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由当地知县卢九云建于大酉山麓，院因山名。书院讲堂上悬挂的“敦崇实学”匾额由湖南布政使许佶所书。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知县佴兆凤以“便于科考”之由，将大酉书院迁于城内，因双溪之水环抱于前，改名“双溪书院”。
嘉庆八年(1803年)知县赵文在认为“大酉”为藏书胜迹，取为书院名最为恰合，又将书院改回“大酉书院”。直到清末时代，废除科举，兴立学堂，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书院改为了校士馆。光绪三十年(1904年)，书院改名辰溪官立高等小学堂。
1938年，抗战烽火中，湖南大学及岳麓书院西迁大酉山南，文脉延续，弦歌一堂。1944年，民国实业家、教育家马公武选址大酉山麓，创办楚屏中学，继大酉薪火，续文明佳话。为大力弘扬国学，传承大酉书院文化，2017年辰溪乡贤刘代全先生学先贤、护传统，重修大酉书院，保存至今。本来，书院只想做书院，但被人为因素几度改变命运。可不管被搬到哪里，不管遭遇什么，不管有什么争论，大酉书院始终不忘初心：讲经兴学，传承文化。
二
项、向二位坚定地认为，秦始皇焚书坑儒时，儒子们是在大酉山藏的书。并举出北宋《太平御览》里的记载为证：“大酉山上石穴中有书千卷，相传秦人于此而学，因留之。”他们得意地说，自汉代后，大、小酉山及藏书洞成为了天下圣地，成为读书人向往和追求的地方，历朝历代文人墨客、达官显贵都前去拜访，并留下了大量的诗词歌赋。他们说，明大理寺评事、工部主事、兵备道、戏曲家叶宪祖曾《游辰溪大酉洞》考记云：“大酉名字天下奇，中有藏书愿见之……入洞竟闻流水声，垂崖乱叠春云片。足下怪石争崎嵚，两竖扶持不知倦。幽阴一转一徘徊，缘梯忽见青天开。出自平冈暂延伫，不见藏书在何许。藏书隔水水太深，有门如瓮穴如鼠……”
光有折腾，文脉会断。总有一些坚持，让文化得到固守。大酉书院，传承华夏五千载厚重文脉和不熄薪火，根植辰溪人精神沃土，熔铸辰溪人血液骨髓。辰溪重教化，自汉以降皆有作为。建文庙、立书院，授经典，化偏地。
宋代名臣、朱熹弟子曹彦约曾任辰溪令，更是大兴教育，屡有中举人进士者。书院之德，文人皆敬;书院之神，名家自助。明代的学宫明伦堂有名儒王阳明、湛若水、薛瑄等前来传道讲学。嘉靖十二年(1533年)，阳明高徒欧阳德《大酉洞书院记》载：“大酉山华妙洞，在辰阳西北，道书所谓二十六洞天者”“予友山西佥宪王君晋叔,辰阳人也。未仕时，构书院兹山,与远近来学者讲业其中。其堂曰让王，曰逍遥，本庄子善卷而名之。”辰州人王世隆所撰《大酉洞记》载:“世隆尝读书兹山，乡之人士多从世隆游者，兹山为书院，名曰大酉华妙洞书院。”天启元年(1621年)，云南赵州贡生李进任知县，下车即捐俸修治，期年凡庙庭、庠署，悉焕然改观。尤优礼诸生，为置书籍，建书院，以督课之，邑人士赖作兴者甚众。至此，辰溪文风大振，人文蔚起。由乡试经殿试，取进士有余子翼、余鹃翔、米助国、刘汉向、刘天宠诸人。中举有关傅晔、李景诚、米元倜等十六人，县廪生赴礼部考试得中，入国子监肄业，取贡生有唐原、余显忠、彭奎等一百四十一人。其中，刘荣批、刘远纶父子皆中举。辛亥湘省三杰之杨任(名锡庶)和湖湘名医杨锡焘等，均曾于此求知修身。
三
举目张望，书院为仿古建筑，青瓦白墙，古色古香，犹如一大智老者蹲踞于上。拾级而上，首先见到书院照壁青色大理石上镌刻的《大酉书院记》，这是辰溪籍知名作家邓宏顺先生所撰、中南大学向彬教授所书的。
“乾坤输大酉，山第剧同寅。”大酉书院大门楹联，让人感慨：大酉文化和光同尘，传统学养烛幽通微。
大酉书院虽然仅存三百年不到，但她所依存的文化土壤及精彩故事却已然千年。在我遇见大酉书院之前，她浸在千年的光阴里，以一种深邃的性格存在。活了千年的树都可以成为神，藏书千年的洞更加是神的存在，既然作为神，注定凝聚与众不同的气象。我必须以进入圣庙的心理十分虔诚地走进去。
我平抑呼吸，脚步轻盈，步步谨慎。穿过一扇朱红大门，沿青石廊檐，迂回婉转，行至曲径通幽处，遇见天井，瓦蓝天空里云影散淡仿佛书院投影。院内绿意素雅幽静，似随手抹上却又极其工整、恰到好处。中央大缸，水莲静默，清水照见或静或动的影子。我沉浸其间，徐行静思，似穿越时空，洞见历史。
在幽暗的陈列室中缓行，我像一只书虫爬行在那些图案、书籍之间。聆听到屈原《涉江》吟咏：“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见到王阳明即兴题诗《大酉洞》：“路入春山久费寻，野人扶病强登临。同游仙侣须乘兴，共商花园莫厌深。鸣鸟游丝俱自得，闲云流水亦何心?独怜疾首灯窗下，辗转支离叹陆沉。”也偷窥了王昌龄、刘禹锡、沈从文以生花妙笔，纷纷为大酉山写下脍炙人口的优美文字。他们或忧或喜，或感叹自然的神奇和历史的诡谲，或抒写人生的曲折和社会的变幻。
学山之达观，仿水之澄澈，读书则兼有山水之品性：达观而澄澈。社会越来越浮躁，而将自己置入书院洗涤则能透亮内心，不会深陷迷雾。
夕阳蹲在西山，大酉书院不语，而她的恬静却是千言万语。我做不成大酉书院院长，不能与她日夜厮守，可我心里有一座永远的书院。我一直想在家乡建一座小小的书院，而我一个穷书生，这个梦想过于奢侈，但也不见得就是一个笑话。我相信，总有一天，家乡人会建一座书院。
在晚霞中挥挥手，与大酉书院作别，却最盼与她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