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埃塞俄比亚的可靠朋友和真诚伙伴。
中方高度重视发展同埃塞的关系,支持埃塞国内和平进程和发展振兴,愿同埃塞方密切双边交往,扩大全面合作,让两国友好更加深入人心,推动中埃塞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得到进一步发展。
——2023年8月23日,习近平在约翰内斯堡出席金砖国家领导人会晤期间会见埃塞俄比亚总理阿比时指出
导读
地处非洲东北部的埃塞俄比亚,境内湖泊众多,雨季水量丰沛,有“东非水塔”之美誉。埃塞俄比亚渔业资源丰富,有200多个鱼类品种,但渔业发展与其天然禀赋并不匹配,十多年前,鱼类等水产品在居民饮食中占比极低。
2001年6月,第一期中国援助埃塞俄比亚农业职业教育培训项目启动。2003年以来,湖南省水产科学研究所研究员何望揣着“用自己所学帮助非洲水产业发展”的梦想,10次赴埃塞俄比亚传授养鱼技术,帮助该国建立了第一个水产示范基地,主持编写了第一本水产养殖类教材,培养了3000多名水产专业学生和一批当地农民,获得埃塞俄比亚农业部颁发的贡献奖。
华声在线全媒体记者 王为薇
一条鱼能“游”多远?
或许可以去埃塞俄比亚最大的农职院找找答案。
7月4日,我们飞越8000多公里抵达埃塞俄比亚,从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向南驱车4小时,在阿拉格农职院找到了解题人何望。
7月6日,埃塞俄比亚阿拉格农职院,何望穿着10年前埃塞俄比亚同事为她制作的白色衣裙,来到小树林拍照。每个学生毕业时会在这里种下一棵树。何望今年退休,这些小树也长大了。
7月5日,俯瞰埃塞俄比亚阿拉格农职院的大门。这个学校占地2948公顷。
大家都叫她“Mrs Fish(鱼女士)”。一听就知道,她和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洞庭湖边长大的何望,从小梦想“游”向远方。如今,她在非洲“畅游”了20多年。
穿过阿拉格农职院的大门,我们仿佛进入一个丛林世界。这个占地2948公顷的学校,面积相当于4100多个标准足球场的总和。车窗外的风景,如同一幅幅以草原、牛羊、骆驼为背景的油画。
7月4日晚,埃塞俄比亚阿拉格农职院,学校在表彰会上为何望(中)颁发认可证书。
“欢迎你们参加这场特殊的表彰会!”随着阿拉格农职院校长卡贝达·贝尤恰的一声“欢迎”,我们的“求解”之旅开始了。
“游”向“原始丛林”——
“她像鱼一样,总喜欢弄出点动静”
一轮明月把丛林照亮,欢快的音乐萦绕在草地上、枝叶间,教师们随着鼓点跳跃、踏脚、抖肩。
“音乐一起,就被非洲伙伴的热情感染。”何望被拉进跳舞的人群,一曲接一曲。原本有些羞涩的她,跳到后来竟有些沉醉。
“您是中国人,但我们早已把您当成埃塞俄比亚人,您让学校变得越来越好,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您。”音乐暂停,卡贝达·贝尤恰深情致辞。
一直微笑着的何望,飞快地擦掉涌出眼角的泪水。
卡贝达·贝尤恰说,那个一遍遍说着“Let me try(让我试试)”的中国女教师,在这原始丛林般的学校干成了不少大事。
“2013年底,她从霍莱塔农职院调到我们学校,一来就说埃塞俄比亚最大的农职院徒有虚名,连教学鱼池都没有。”卡贝达·贝尤恰时任学校副校长,他也不太客气地告诉何望,其他国家一些援教老师和她一样,一来就说自己的抱负无法施展,结果待几天就走了。
7月5日,埃塞俄比亚阿拉格农职院,中国援助埃塞俄比亚农业职业教育培训项目——鱼池建设和水产养殖示范基地。埃塞俄比亚全国各地的学生、研究人员纷纷来到这里进行渔业实践。
让人意外的是,何望没有撂挑子走人,而是在一周内拿出了16页的鱼池建设报告书。
彼时,阿拉格农职院建校18年,还没有人将建鱼池的设想变为现实。
何望能行吗?她的行动,让校方吃下“定心丸”。
她带着工人、学生,像蚂蚁搬家一样挖出500立方米池土。苦干之外,还得巧干。为了研究价格低、保水性强的建材,她一遍遍地实验,摸索出由苔麸秸秆、白蚁土、沙壤土组成的“三合一”土。用“三合一”土建的鱼池,费用只有水泥鱼池的1/20。
“为了尽快完工,她做起事来都是一路小跑。”有一回,动科系原系主任格尔玛去工地查看建设进度,看到一身泥巴的何望额头、手臂上全是血,一问才知道她跑着搬运材料时受了伤。
2014年7月初,阿拉格农职院迎来第一个鱼池,这也是埃塞俄比亚教育系统第一个水产示范基地。
这个“第一”来之不易。在中国也许一二十天就能建好的鱼池,何望和伙伴们花了近5个月。
这些年,何望在阿拉格农职院一共帮建了16个鱼池。全国各地的学生、研究人员纷纷到这里来进行渔业实践。
“她像鱼一样,总喜欢弄出点动静。”跳完一曲,动科系系主任所罗门与我们聊起何望的故事。
看到附近农民网箱养鱼收益低,何望提出利用学校废弃洼地建鱼池。非议随之而来:你一个援教老师把校内学生教好就行了,教学计划外的事没必要做。
何望坚持:“让农民多一条增收路子,没什么不好。”
“找地、申请经费、改建,都是她负责,最终,农民阿恩德拉拥有了自己的鱼池。”所罗门说。
7月5日,埃塞俄比亚济瓦伊湖边,当地人品尝罗非鱼。
今年3月,阿恩德拉在何望的指导下投放400尾罗非鱼苗,7月初已增至上千条。待到收获,产量有望达到100公斤。
农民阿贝巴也是受益者之一。“鱼池产量从40公斤增至90公斤,鱼价从每公斤40比尔涨到每公斤200比尔,我赚的钱也多了。”
“鱼池里装着大家的希望。”何望的目光看向远方。
“游”进学生心间——
“她教会我们实用的渔业知识”
7月5日下午,萨伯西比、卡法勒、德米正在鱼池旁讨论:“为什么池水比前几天浑浊?”
“雨水流进鱼池”“风沙卷着泥土刮进鱼池”“或许浮游生物太多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
何望走近他们,指着你追我赶的小鱼苗引导:“瞧,它们在干嘛?”
很快,萨伯西比反应过来:“它们正在繁殖,搅动了淤泥,所以水变浑了。”
“没错!如果是外部原因造成水体浑浊导致鱼苗缺氧,就得及时澄清水体。”何望解答。
见我们来访,萨伯西比幽默地说:“欢迎来到Mrs Fish的启发式教学课堂。”
萨伯西比回忆,建第一个鱼池时,何望每天有六七个小时在当“施工队员”,她索性将课堂搬到工地,带着学生边建边学。当时是阿拉格农职院一名普通教师的萨伯西比总往工地跑,越看越“上瘾”,索性拜何望为师,还拿出自己的部分科研经费请她指导修建了学校第二批9个鱼池。
7月5日,埃塞俄比亚,风景如画的济瓦伊湖。
“何老师上课很生动,她教会我们实用的渔业知识。”学生德米说,他记得何望每一堂实践课的内容。比如,鱼儿游动时为何不会相撞?何老师先告诉大家,因为鱼的侧线能控制方向,然后,她直接套上下水裤跳进鱼池,捞起一条鱼现场解剖,从鱼的身体中部抽出侧线让大家观察。
在埃塞俄比亚,重捕捞、轻养殖的传统由来已久,加之学校缺经费、少设备,教学常常是“纸上谈兵”。以前,当地教师鲤鱼鲇鱼都分不清,学生甚至指着蝌蚪喊“鱼”。
何望意识到,除了丰富实践教学,更有必要编写一本适用于埃塞俄比亚的水产养殖教材。两年时间,她白天上课、建鱼池,晚上伴着屋外野狼、鬣狗此起彼伏的号叫声奋笔疾书。
2019年5月,由何望领着两国教师共同编写的《Fish Production》(《渔业生产》)正式出版。
这本32万字的教材再创“第一”——埃塞俄比亚第一本水产养殖类教材,涵盖鱼类生理结构、渔场建设与管理、鱼类养殖与孵化、鱼病治疗等内容。
“何老师让更多青年爱上渔业养殖。”卡贝达·贝尤恰说,阿拉格农职院动科系原系主任格尔玛原本学气候变化专业,受何望影响,现在奥罗米亚州环保局主持渔业项目。
现任阿拉格农职院学生处处长的萨伯西比兼任埃塞俄比亚劳工与技能部专家,参与制定国家农业发展规划。他说:“何老师来了,让我们吃上自己养的罗非鱼,为这里的农民和渔业发展创造了更大的效益。”
7月5日,埃塞俄比亚济瓦伊湖边,何望(左二)了解当地罗非鱼销售情况。
本版照片均为华声在线全媒体记者 辜鹏博 易昂 摄影报道
从青丝到白发,21年间,何望10次援助埃塞俄比亚,她把自己美好的年华奉献给了非洲。回想起2003年第一次援非作别家人时的情景,何望已经释然,“就是想趁年轻到非洲看看”。
没想到这一“看”,就让这位单纯的研究员变成了为当地人称道的“Iron Lady(铁娘子)”。“挖土搬石头的活她总是带头干”“她到处找人说好话筹钱”……
今年,何望已满60岁。“如果只是为了出国见世面、‘刷履历’,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始终坚持源于‘被需要的感觉’。”何望笑着说,“他们每一句‘学校需要您’,让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少不得的人。”
卡贝达·贝尤恰说过的一句话,深深印在何望的心上:“由于您和中国渔业专家的帮助,学校构建起一套科学的水产教学体系,也为埃塞俄比亚节省了一二十年的渔业发展过程。”
当地教职工说,何望到阿拉格农职院来是“授之以渔”。在何望看来,她和埃塞俄比亚的故事,是“以心换心”。 有回晚上11点了,何望肚子痛得在床上打滚,是司机贝拉特连夜把她送到了镇上的医院。 研究“三合一”土时,建筑行家玛莫特别提醒何望,材料加水搅拌后要静置24小时再夯筑,以增加黏度。
……
这一切,让何望内心滚烫。
“游”过山川江河——
“是她让我认识中国、走向中国”
“唰唰唰——”7月6日午饭时分,阿拉格农职院兽医系实验员赫沃特抄起厨刀,沿着鱼身轻轻刮动,一片片鱼鳞如雪花般落下。
一条鱼,让埃塞俄比亚人的餐桌变得更有滋味。赫沃特说,十几年前,埃塞俄比亚水产品人均年消费仅0.1公斤。
“用英吉拉(由苔麸发酵制成的薄饼)包鱼肉吃,味道特别好。”赫沃特掰下一块鲜嫩的鱼肉,塞进何望嘴里。为客人喂食,是埃塞俄比亚人的餐桌礼仪,更是他们表达热情的方式。
江苏老板李文在埃塞俄比亚经商多年。“今年底,我的30亩鱼池有望收获2万公斤鱼。”李文说,好收成离不开何望的帮助。
2019年,李文开拓水产养殖业务,急需一批鱼苗,正好在网上看到关于何望的报道,于是辗转找到阿拉格农职院。何望二话不说,带着他赶往距学校50多公里的巴图市鱼类和其他水生生物研究中心。
就在研究员马提沃斯精心挑选鱼苗的间隙,何望询问李文有没有多的增氧机,可否提供一台给马提沃斯做研究用。
不出一周,李文就把增氧机送到了研究中心。经何望引荐,李文还为阿拉格农职院的贫困学生捐赠了不少书本文具。“何老师在两国的渔业人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李文说。
很多埃塞俄比亚朋友称何望为“何妈妈”。
在与埃塞俄比亚相距8000公里的中国广州,曾给何望当了2年助教的恩达苏,正在广东省农业科学院从事博士后研究。平时,两人会在网络上聊聊各自的工作与生活。
“她就像我的第二个妈妈一样,所以我叫她‘何妈妈’。”恩达苏说,得知他想到中国深造,何望不断鼓励他,帮他找导师、写推荐信,“是她让我认识中国、走向中国,我的梦想正在变为现实。”
在何望的牵线搭桥下,越来越多的埃塞俄比亚青年前往中国求学:梅加在华南农业大学取得博士学位后,又到兰州大学做博士后研究员;安贝乐正在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攻读博士学位……
卡贝达·贝尤恰先后6次到中国公干,他的感受十分真切:“我在中国看到许许多多的‘何望’,即使环境再艰苦,他们也不放弃努力和创新,我想这正是中国发展迅速的原因。”
7月12日,完成第23学期援教任务的何望即将随大队伍回国。采访结束的那个黄昏,何望对着镜子把两鬓的白发染黑,从箱底拿出10年前埃塞俄比亚同事为她制作的白色衣裙,她想穿着去小树林拍照留念。
“每个学生毕业时会在这里种下一棵树,也就是我们中国人说的‘成材’之意。今年我退休了,这些小树也长大喽。”何望轻轻拍着树干,像拍着自己的孩子。
每到种树的季节,就意味着离别。面对前来欢送的学生,何望又一次被问到“还回不回来”。
“只要我的国家需要我、你们需要我,何妈妈一定会回来。”说这话时,何望红了眼眶。
看着这一幕,我脑海中涌起来时想的那个问题——一条鱼能“游”多远?
何望轻声告诉我:“有一种鱼,无论游到哪里,每年春天它都要排除千难万险,游回出生的地方产卵。”
【记者手记】
“洄游”的信念
王为薇
离开阿拉格农职院的那天夜里,群星璀璨。学校老旧宿舍的灯光,离我们越来越远,而我们心中对这群援教老师的崇敬,却愈发浓烈。
他们,就像一条条鱼儿,穿过汹涌波涛,游进“东非水塔”,一年又一年。
中国援助埃塞俄比亚农业职业教育培训项目协调员彭大军,在埃塞俄比亚服务23年,先后在多所农职院教授植物科学,设计项目培训方案,争取中国政府的资金支持;扎根埃塞俄比亚15年的张茂清,带着当地教师、学生播种杂交玉米、水稻、小米等农作物,教他们防治作物病虫害……他们,燃起埃塞俄比亚青年对农业的兴趣,为这个农业大国培养学员7万余人次。在此过程中,小麦种植、家禽孵化、桑蚕养殖、植物保护、动物营养等100多项农业技术,在农职院师生和普通农民中传播开来。
采访中,讲起各自的专业,中国援教老师眉飞色舞,却从不主动把艰辛说与我们听。其实,就在我们来之前,一位老师因感染疟疾治疗3个月才恢复。而每到夜深人静时,一想到家中年迈的母亲、操劳的丈夫、孤单的女儿,何望总会辗转难眠。
何望提到的“洄游”,是一种生物学现象。有的鱼儿历经数月,横渡海洋,择河而上,回归故地,产卵孵化,演绎生命奇迹。
而数百个“何望”,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往复“洄游”向世界宣告,这是一趟又一趟波澜壮阔的传道授业之旅,也是一趟又一趟情深义重的友谊合作之旅。
【链接】
职教“出海”,“湘”当给力
2000年,埃塞俄比亚已故前总理梅莱斯提议,与中国政府开展职业技术与培训合作。
2001年6月,中国选派22名农业教师前往埃塞俄比亚,开始了第一期中国援助埃塞俄比亚农业职业教育培训项目。根据项目设计,中国教师编写教材,为学生提供理论和实践教学,与当地教师分享经验,并培训农技人员和农民。
截至目前,项目共进行23学期,中国派出教师542人次。 从2001年起,湖南教师就是援教埃塞俄比亚的主力,参与人数约占总人数的41%。
该项目为埃塞俄比亚培训学生65000人次,他们中大多数人成为农民培训师、农技人员。培训埃塞俄比亚教师、技术员及农民逾10000人次,邀请超过1000名埃塞俄比亚官员、管理人员、教师来中国访问或接受培训,学习农业职业教育培训的新技术和管理方法。
该项目为埃塞俄比亚建立较为完整的农业职教体系和人才梯队,为埃塞俄比亚职教事业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非洲声音】
埃塞俄比亚前总统穆拉图·特肖梅:
中国农业教师是埃中两国人民友好的使者,是埃中两国政府合作的桥梁。
埃塞俄比亚前副总理兼乡村发展部部长阿迪苏·莱格塞:
农业职业教育培训项目最大的受益者是埃塞俄比亚的农民。当地教师和学生将从中国教师这里学到的农业技术传授给当地农民,使得田间产量日益增加。
埃塞俄比亚劳工与技能部农业职业司标准及能力评估部处长弗卡达·阿拉玛胡:
我们正朝着农业商业化方向努力。现在,我们将农业技能培训与创业就业需求结合起来。在这个领域,相信我们可以与中国进行更多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