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洲市中级人民法院在处置破产企业案件中，创新实施“预重整”工作模式
——让有价值的破产企业“重生”
华声在线全媒体记者 廖义刚 李永亮 杨子情 通讯员 周子熙
【改革主题】
传统破产案程序有申请、受理两个环节。其中，受理环节根据案件情形不同，区分为破产重整和破产清算。为挽救有价值的企业，株洲市中级人民法院大胆创新，在接到企业破产申请、启动破产程序前，甄别破产企业价值。对有价值的企业，参照破产重整程序，创新开展预重整，形成“价值识别—庭外重组—府院共议”的预重整“株洲模式”。一批有价值的破产企业成功预重整，逐步恢复经营能力，重返市场。
【改革故事】
8月下旬，株洲市民欧先生抓紧装修新房，争取年底搬进华晨神龙湾的新家过年。
4年前，他一度以为房子会烂尾。2020年10月，开发商株洲华晨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华晨地产”）爆发179亿余元债务危机，包括华晨神龙湾在内的11个在建项目停工。
面对华晨地产的破产申请，株洲中院没有按既定程序“出牌”，而是仔细研判，破旧立新，走出一条预重整的新路径。
“破产清算不是各方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湖南最为复杂的民营地产集团型破产重整案件
欧先生是华晨地产“粉丝”，在购买华晨神龙湾房产前，他和亲戚朋友购买过华晨地产楼盘。
成立于1995年的华晨地产，是湖南区域性民营房地产集团型企业、株洲房企“龙头”，市场美誉度高，品牌影响力大，年纳税额常年位列株洲民企首位。
“公司董事长陈文义为人低调、务实，楼盘质量可靠、过硬。”一位熟悉该企业的当地人士评价。
因扩展过快、经济下行、疫情影响等因素，2020年10月，华晨地产资金链断裂，爆发债务危机。
华晨地产试图通过出售自持的商业综合体和门店、盟友加持等方式自救，但无法补上179亿余元“大窟窿”。
无奈之下，华晨地产向株洲中院提交破产申请。
经调查，华晨地产破产案涉及长沙、株洲两地11个在建楼盘，购房业主1.6万余户，债权人1200余名，是近年来湖南最为复杂的民营地产集团型破产重整案件。
“破产清算不是各方利益最大化的选择。”株洲市委常委、市委统战部部长罗绍昀主持召开专门会议认为，华晨地产一旦破产清算，不仅可能楼盘烂尾业主拿不到房子，更多债权人利益无法保障，还对长沙、株洲两地营商环境造成影响。
不按既定程序破产，摆在株洲中院面前的，是一道前所未有的难题。
“新资金一旦投入，企业流动性风险化解，危机就可能解决”
——获得12亿元共益债融资，复工续建全面推进
华晨地产破产案一旦进入法院受理环节，不外乎破产重整、破产清算两条路。
破产清算，华晨地产关门了之，各方利益难保。
地方党委、政府希望走破产重整之路。
但按法定程序破产重整，制度性约束太多，存在诸多不确定因素。
株洲中院决定借鉴发达地区法院的预重整先进做法。“预重整在我国并无明文法律规定，深圳、温州等地曾有试水，但司法实践中并无成功案例可供借鉴。”株洲中院研究室主任邓画文说，简单而言，预重整就是在启动破产重整程序之前，对企业是否具有重整价值和挽救价值进行识别，降低制度性成本，提高重整成功率。
华晨地产是否有重整价值，成为问题关键。
“这家公司负债179亿元，资产168亿元，还持有上市公司股份，资大于债。而且多个楼盘的主体框架已完成，新资金一旦投入，企业流动性风险化解，危机就可能解决。”株洲中院破产清算庭庭长易文胜介绍，经过严谨论证，株洲中院认为，华晨地产企业资产优、口碑好，市场信心尚存，值得挽救。
一场救企业于危难之时的攻坚战打响。
2021年2月11日，株洲市政府牵头组织成立清算组，在株洲中院指导下进行企业资债摸底。
3月16日，华晨地产府院联动工作专班聘请专业机构，对华晨地产可能引发的风险进行综合评估。
4月23日，株洲中院确定湖南瀛启律师事务所、株洲惟楚企业破产清算事务有限公司担任华晨地产管理人。
为确保工作顺利推动，株洲中院探索庭外重组与庭内重整相衔接的预重整机制，指导管理人在90天内完成资产债务清理，在100天内召开债权人会议，高效完成资债框定工作，为招商引资做好充分准备。
府院联动、内外协同，案件办理从平衡、保护多方利益出发，迅速打破僵局。
对内，打消众多债权人顾虑。住建部门解控释放预售监管资金、项目资本金等1亿余元，推进复工复产；教育部门解决未交房业主子女入学等问题，保障民生需求。
对外，争取投资支持，解决资金难题。引入中国华融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五矿二十三冶集团有限公司分别作为现金共益债投资人、工程垫资共益债投资人，共益债（破产程序中，为债权人、债务人的共同利益所负担的债务）融资达12亿元。这笔国内民营房企获得的额度最高单笔共益债投资，为企业复苏注入强劲动力。
2022年12月31日，共益债首笔投资款1.1亿元放款，华晨地产复工续建全面推进。
今年3月以来，华晨地产神龙湾、金水湾等多个项目陆续交房。
华晨地产危机基本得到管控。
“强有力的府院联动挽救了公司，我们有信心履行好企业的社会责任，保质保量将每一套房交付到购房者手中。”华晨地产副经理唐建湘说。
“摸着石头过河，对破产审理机制进行革新”
——建立基于现代破产理念下的企业拯救机制
华晨地产重整案的成功，让株洲中院看到处置破产案件“另一种可能”。
作为老工业城市，受经济下行、产业转型等因素影响，株洲一些企业相继爆发系统性债务危机。株洲中院受理破产案件逐年增多。
“现行破产审理机制在某种维度上难以满足破产实践需要，需要摸着石头过河，对破产审理机制进行革新。”邓画文认为，预重整在华晨地产的实践证明，以此为指引可以形成“价值识别—庭外重组—府院共议”的预重整“株洲模式”。
2022年6月，株洲中院出台《破产案件预重整工作指引（试行）》，对预重整主体、启动程序、府院联动、审查识别、管理人选任、启动效力、与重整程序的衔接、程序终结等，提出25条具体工作规范，帮助困境企业渡过难关。
“具体而言，法院收到重整申请后，先进行预立案。经听证作出初步判断，认为有重整价值和希望的，在受理重整申请前先行确定管理人，将重整程序应进行的部分工作提前到预重整阶段，由法院主导预重整，管理人负责具体事务。”邓画文介绍。
《破产案件预重整工作指引》特别注重破产企业的价值识别。“根据企业提交的财务报表、资产转化能力以及企业家精神，判断其是否具有重整价值。”易文胜说，一个企业是否具有挽救的可能性，往往和企业家有关，“有规矩意识、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可协助法院尽快掌握企业存在的问题，为企业重整提供数据、人力资源和社会关系方面的支持，缩减重整周期和成本。”
甄别预重整企业后，株洲中院积极向当地党委汇报，争取支持；与政府信息共享、问题共商、措施并举。
目前，预重整制度已在株洲法院系统全面运行，华晨地产、株洲多普生环境能源有限公司、株洲市理想城房地产公司等8家企业适用预重整制度，其中6家成功进入重整程序。多普生案从启动到通过重整计划仅45天。
“做好新形势下的司法工作，关键是坚持案件审理和促推治理并重，在案结事了、政通人和的基础上做实‘抓前端、治未病’。株洲破产审判要紧紧围绕这一现代化司法理念开展工作，让更多有挽救价值的企业从破产边缘走向重生，为培育制造名城贡献法治力量。”株洲中院党组书记、代理院长蒋智勇表示，将持续深化改革，建立基于现代破产理念下的危困企业拯救机制，形成更为完备的预重整“株洲模式”。
【改革评说】
敢于创新把“三关”
善用法治树信心
全国审判业务专家、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副院长 陈坚
预重整属于一种新兴制度，目前并无明文法律依据。株洲中院借鉴先进经验，结合自身实际，制定出台《破产案件预重整工作指引》，经司法实践，形成预重整“株洲模式”，主要创新点在于：
尊重市场选择确保重整质量，把好“入门关”。确立“企业家-企业资产-市场-社会”四大价值识别要素，确保破产审判资源向最具市场价值的企业倾斜；
借助商业模式提升重整效率，把好“过程关”。企业破产重整牵涉多方利益，诉求多元、复杂，单靠法院力量难以迅速推进工作，株洲中院化司法审查为司法监督，充分调动市场力量解决企业问题，通过管理人重整能力评价、强制信息披露和预重整成果有效转化，有效消除阻碍重整草案形成的信赖感弱、信息壁垒和资金难引问题；
依托党政力量强化重整成效，把好“出口关”。预重整企业体量大、矛盾深，牵涉到的深层次社会问题仅靠法律手段难以及时化解。株洲中院搭建与党委、政府的议事平台，采取多元共议的形式，确保在预重整阶段形成的相关行政配套措施成果，与破产重整程序无缝衔接。
对预重整制度的探索与实践，是株洲中院以审判理念现代化引领审判工作现代化，其成功经验能够激励民营企业家运用法律制度解决经营困境的信心，优化法治化营商环境，促进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值得借鉴和推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