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联里的湖南(65)丨左宗棠在甘肃:万山不隔中秋月,千年复见黄河清

[来源:华声在线] [作者:朱玉文]

许多年后,我也依然会回想起陈声柏教授和我一起在兰州黄河之滨的望河亭,品读湘人左宗棠名联的初夏下午。

我还会记起这趟河西走廊之旅,是嘉峪关、玉门关外的戈壁沙滩、风沙尘土,是酒泉、哈密的左公柳、左公渠。

——题记

五月春风,陇原大地,黄河之滨的金城兰州满城绿意。

兰州大学哲学社会学院院长、哲学系教授陈声柏和我一起,来到兰州城区黄河风情线上的望河亭,俯瞰黄河美景,远眺兰州市区,品鉴望河亭门柱两侧悬挂的一副左宗棠咏黄河的名联:

万山不隔中秋月;

千年复见黄河清。

之前的一个夜晚,借着月光,我和陈声柏在百年学府兰州大学一边散步,一边畅聊左宗棠的这副短联,还有左宗棠在甘肃、在兰州的十年岁月,十年事功。

家国儿女情且长

同治五年(1866年)九月,左宗棠在福州收到一纸谕令,调任陕甘总督。同治八年(1871年)左宗棠才由陕入甘,左宗棠第一次进入甘肃省城兰州,已经是同治十一年(1872年)七月,此时的左宗棠刚好六十花甲。

职场得意,恰逢中秋佳节到来,怀乡思亲之情油然而生,大西北的长河落日大漠孤烟之下,左宗棠挥毫泼墨,一挥而就,为饮和池边林木环绕的澄清阁写下此联。

左宗棠还给此联写有一跋云:同治十一年秋七月,入居节署,引河流注园中,甃三池止之,汲用烹饪,毕事书此,并为联两楹。其大意是:同治十一年(1872年),左宗棠在署东箭道凿饮和池,引黄河水入池,夏秋用水车、冬春用“吸水龙”(抽水机)汲水。

兰州市望河亭挂了此副楹联

这是一副集句联,上联“万山不隔中秋月”出自黄庭坚《和黄龙清老三首》之“万山不隔中秋月,一雁能传寄远书”。下联“千年复见黄河清”,左宗棠自语是集自民间俗语。民间有云:“圣人出,黄河清”,千年难得一见的,并非是清澈黄河,其实是难得的圣贤。

这副天下名联,解联者众多:有人认为,这副雄视万方的对联,有志得意满,也有远征的自信,也有人认为左宗棠是借联渲染舆论,是战时状态下提振士气的一个手段,还有人认为将“中秋月”比作清王朝最高统治者,是对清王朝歌功颂德和效忠邀宠。

陈声柏更愿意从时间的纵线和时局的横线来阐释和品鉴这一副联。结合左宗棠一生的宦海沉浮、人生轨迹来看这副联,你不但能体味左宗棠一生戎马、武功盖世的豪情壮志,还能还原左宗棠儿女情长的一面。如果结合撰联时左宗棠所面临的时局,更能品读出他当时的心境。

青年时的左宗棠只是个湘上农人,一介书生,平平无奇。他中举后屡试不第,只能留意农事,遍读群书,期间入赘与周诒端成婚。值得一提的是,38岁的左宗棠与林则徐在长沙相见,两人在湘江之舟内彻夜长谈,长谈内容就涉及古今形势、西域时政,以及屯政、水利等。之后,左宗棠成为张亮基、骆秉章的幕府,彼时的左宗棠只是一个师爷、一个参谋。之后,清廷补授左宗棠为浙江巡抚,后又升闽浙总督。左宗棠在闽浙总督任上所倡的福州船政局正式开工,成为中国第一个新式造船厂。

直至同治五年(1866年)九月,左宗棠接谕令前赴陕甘,才有机会在大西北施展自己的文治武功。在那里,左宗棠真正成了一个可以说了算的“一把手”,他一生最为称道的事功几乎都在西北完成。

陈声柏教授在望河亭为记者解联

陈声柏说,左宗棠“压抑”了半辈子,直到花甲之岁才扬眉吐气,只有纵览左宗棠先抑后扬的人生逆袭,你才能体会左宗棠个人“万山不隔中秋月,千年复见黄河清”的男儿豪情,还有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得意。

再看撰联时左宗棠所面临的时局。于国,左宗棠肃清了后方,入驻陕甘总督驻地兰州,此时的左宗棠一手整饬甘肃,另一手筹备收复新疆。于家,当时左宗棠已有12年从未回过老家。这时妻子周诒端已病卒两年半,作为丈夫不能不缅怀往事,作为父亲不能不想念子女。

明月之下,何人不思乡?

千峰万壑隔不断思乡之情,月圆之夜,明月千里寄相思,左宗棠会有多少话儿要向家人诉说?

陈声柏的解读,把左宗棠还原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泽被陇原黄河清

谢威凤,宁乡人,曾是左宗棠的幕宾,历任阶州(甘肃武都)知州、肃州知州、宁夏知府。茫茫西北,谢威凤曾为兰州两湖会馆撰下一联:

玉关柳色,陇上梅花,听凭羌笛吹来,雅调都成塞下曲;

汉口夕阳,洞庭秋水,想到渔歌队里,乡心倾尽掌中杯。

此联语化用古人诗句,从听与想两个方面抒发两湖子弟思乡之情。上切甘肃,下切两湖,情真意切。同乡人读来勾起多少乡思离愁。

陈声柏认为,谢威凤与左宗棠的两副联最大的区别是联的落脚点不同。

是啊!谢联,作者身在黄河,只能遥想长江水边、洞庭湖里,渔歌互答,无限乡愁涌上心头,只有倾杯畅饮,才能消释些许;左联,同在黄河之滨,作者从家写到国,中秋月是儿女之情,父子天伦,黄河清是国之大者。

陈声柏说,谢威凤的联是“婉约派”,左宗棠的联就是“豪放派”。谢的联最后落到了掌中的一杯酒,而左宗棠的联却落到了黄河,这是国。

酒泉市酒泉公园左宗棠像

面对西北危局,左宗棠打定了“为我家国扶厄运”的主意。他还说,初到西北时,有人看好,也有人嘲讽,他都概不介意,“天下事总要人干,国家不可无陕甘,陕甘不可无总督,一介书生,数年任兼圻,岂可避难就易哉。”这就是左宗棠的抱负和担当。

史学家秦翰才著有《左文襄公在西北》一书,详细表述了左宗棠除收复失地以外,其他在西北不可磨灭的功绩,如在军事方面“恢复兵制、举办屯田”,在财政方面“整理田赋、盐务、茶务”,在民政方面“整饬吏治、救荒、禁烟”,在经济方面“开渠凿井、振兴农桑”,在教育方面“兴办书院、兴办义学”,如此等等。所办兰州制造局,曾开西北近代工业之先河,兰州织呢局系我国第一个机器纺织厂,这是甘肃最早出现的以蒸汽为动力的近代机器工业,是甘肃近代工业发展史上的重要篇章,也是西北近代机器工业的发端。

西北近代文明之肇始,实起自左宗棠。陈声柏如此评价:梳理一遍左宗棠在西北、在甘肃的事功,就很容易理解“黄河清”的意义。这是一个受到过传统儒家正统教育的人的必然选择。

兰州市中山桥夜景

和陈声柏漫步在兰州大学校园,方才知道,左宗棠创立的甘肃贡院,作为甘肃文脉的发祥地,在这里相继建立起了西北的医学、教育、工业、农业等近代事业。1913年,甘肃法政专门学校在甘肃贡院旧址建成,这是兰州大学的前身。夜幕之下,记者漫步在兰州地标——中山桥,得知该桥的修建也是始于左宗棠的倡议。

150多年过去,在兰州、在西北,不单留下了左宗棠的诸多名联,更留下了左宗棠以垂暮之年,赢来兰州、甘肃海晏河清的无数事功。

记者手记

兰州“亮相”最多的一副名联

朱玉文

甘肃楹联家王家安告诉我,此联应是兰州城内乃至甘肃省内,甚至整个黄河沿线悬挂“亮相”最多的联语,除了“望河亭”外,还在兰州碑林、皋兰山巅的兰山长廊、兰州铁桥纪念馆内复原左宗棠奏请修桥的场景中、马滩兰州老街的一处牌楼等地都有悬挂。

这也是我采访陈声柏的最后一个问题:左宗棠的这副联为什么影响会有如此之大?

陈声柏认为这不是偶然,这副联的豪气与乐观是甘肃、是兰州最需要的精神。

自古甘肃有苦瘠甲天下之名,左宗棠的这副联传递的豪迈气概和乐观洒脱正是西北所需要的精神。这副联不单是对左宗棠个人的认同,其中所传递的态度与西北人民坚韧不拔、直率坦诚和热爱生活的性格深度契合,所以得到了西北人民的高度认同。

每一个西北人所展现出来的那种咬着牙与苦难斗争的品质,更是他们最宝贵的财富。陈声柏说:“左宗棠给积贫积弱的大西北带来了近代化的开端,这与现在正在进行的西北大开发是一脉相承,这就是这副联具有的强烈现实意义。”

点评嘉宾:陈声柏

兰州大学哲学社会学院哲学系教授。现任兰州大学哲学社会学院院长、兰州大学宗教文化研究中心(甘肃省马克思主义宗教学研究基地)执行主任,《国学论衡》集刊主编,《科学·经济·社会》杂志主编、编委会主任。研究领域为:中国哲学史、比较哲学与文明对话等。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出品

总策划/夏似飞

统筹/文凤雏 赵雨杉

执行/李茁 朱玉文 王华玉 朱晓华

撰文/朱玉文

摄影/童迪

剪辑/戴钺

设计/陈琮元

(一审:田镇圆 二审:刘乐 三审:鲁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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