耄耋之年凭处女作《秋园》走红,今年出版第四本书《豆子芝麻茶》
83岁岳阳籍作家杨本芬书写“无名者”故事
▲9月26日,杨本芬(中)《豆子芝麻茶》新书发布会在汨罗举行。华声在线全媒体记者 马如兰 摄
华声在线全媒体记者 马如兰
种田、切草药、当工人、做汽车零配件生意……忙于生计的杨本芬花甲之年才开始写作。
2020年,处女作《秋园》一经推出,便广受文学界和媒体界关注,获豆瓣2020年度中国文学(小说类)第二名、第六届谷雨文学奖等10余项文学类奖项。
在她的“女性三部曲”中,《秋园》已印至第26版,热销近30万册,豆瓣评分9分;《我本芬芳》《浮木》销量分别达15万、12万册。杨本芬从写作“素人”转型为畅销书作家。
9月26日,汨罗市举办“本芬”回家系列文学活动。83岁的杨本芬回到故乡汨罗,发布她的第四本书《豆子芝麻茶》。27日,她携亲友一道回到《秋园》原乡。
1.“厨房作家”,写就“女性三部曲”
在《秋园》的腰封上,有这样一段话:“1914年,世上有了‘秋园’这个人。1918年,汉语有了‘她’这个字……今天,她80岁的女儿,把普普通通的她,讲给世界听。”
李侃等几位汨罗“杨粉”发现,《秋园》里“蛇嘴岭”“黄泥冲”“赐福山”“庵子里”等地名在汨罗有迹可循,于是组队探访,发现杨本芬的老家现属汨罗市新市镇新桥村。
“妈妈种的芭蕉在,那棵樟树在,水井还在,土房子已不在了。”9月27日,杨本芬再次回到新桥村贺家坝,已找不到《秋园》中“庵子里”的老屋,只有一片芳草萋萋。
在湘阴工业学校、江西共大分校学习后,杨本芬下放江西农村,目前与子女生活在南昌。
2003年,母亲梁秋芳离世,杨本芬突然感到自己必须要完成一件事。
63岁的她开始在家中逼仄的厨房里,在繁忙家务的间隙,一笔一画写下母亲的一生,用写作疗愈痛苦:“如果不写作,这些普通人存在过的痕迹终将被抹去、被遗忘、深埋。”
杨本芬在《秋园》自序中写道:“厨房大概4平方米,水池、灶台和冰箱占据大部分空间,再也放不下一张桌子。我坐在一张矮凳上,以另一张略高的凳子为桌,在一叠方格稿纸上开始动笔写我们一家人的故事。”完稿时,稿纸足足有8公斤。
小开本的《秋园》装帧朴素,264页的书读起来比想象中沉重,字里行间却流淌着脉脉温情。
“秋园”的人物原型是杨本芬的母亲梁秋芳。梁秋芳出生于1914年,历经中国近现代史上的许多重要时刻。她当过村小教师,也曾靠乞讨度日,经历少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的无尽辛酸,终老异乡。
“秋园”和丈夫“仁受”赤诚善良,尽管缺衣少食,依然慷慨帮助比自己更困难的人,守住人所应有的体面与尊严。
书中以杨本芬为原型的“之骅”见证家庭遭受的贫穷、饥饿、歧视,目睹母亲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与困境面前所作的挣扎。
故事里,89岁的“秋园”去世后,女儿“之骅”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放在母亲棉袄口袋里的一张纸条,上面简略地记述她的生平:“一九三二年,从洛阳到南京;一九三七年,从汉口到湘阴;一九六〇年,从湖南到湖北;一九八〇年,从湖北回湖南。”
《秋园》的故事在这几行字中戛然而止。然而,杨本芬涌向笔尖的灵感与文字并未停止。
《秋园》出版后的3年里,她创作出版讲述邻里乡亲挣扎求生的《浮木》、讲述一位女性六十载沉重婚姻的《我本芬芳》,与《秋园》构成她的“女性三部曲”。
2.以写作为救赎,关注小人物命运
刚开始在天涯社区连载“秋园”的故事,有网友留言,说普通人的历史没人有耐心看,只有名人、上层人物的历史才有色彩,才能留存下来。
杨本芬并不同意这样的看法。她为了一条一条回复读者留言,在台式电脑上学习笔画输入法。年过花甲的她,时常凌晨3时起床回复留言。
近年来,杨本芬双膝半月板磨损,时常受到疼痛折磨,她仍坚持用平板电脑手写输入创作。
出乎杨本芬预料的是,《秋园》的故事感染了很多读者,许多年轻人留言,说也要去听外婆奶奶等长辈的故事。
“秋园”的一生,是那个时代女性命运的缩影,她与女儿“之骅”都有对知识和广阔天地的渴望。“之骅”总对孩子们说,这辈子就是没有念够书。
痴迷读书的杨本芬曾抄写3本好词好句,常年翻阅,本子已被磨破。赛珍珠的《大地》三部曲、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韩少功的《马桥词典》都是她珍爱的“枕边书”。
“小时候文化生活匮乏,外婆总是书不离手;妈妈也想方设法为家里找书,或帮人裁衣换书看。家里每个人都爱坐在小板凳上看书。”杨本芬的女儿章南回忆,没让妈妈失望的是,他们姐弟三人都受到高等教育。
“人比自己想象得更加柔韧,她们永远不会被彻底毁掉。当‘之骅’——我的妈妈,在晚年拿起笔回首自己的一生,真正的救赎方才开始。”杨本芬的女儿章红说。
《浮木》中最重要的一辑叫《乡》,写的是杨本芬的家乡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们。有的是童年玩伴,有的是上下屋场的邻居,有替她妈妈看牙的和气的镇上医生,也有借了她家的柴刀弄丢了却没有丝毫歉意的娭毑。
杨本芬一直对人与人的生活感兴趣。妈妈在世时每次回湖南探亲,她都向妈妈询问乡亲们的下落。妈妈也总是兴致勃勃地讲给她听。
“他们的形象在我脑海中来了又去,我渴望记下这些平凡如草芥的人们。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让无名者留下名字。这就是文学的价值,文学意味着满含着悲悯的心思去关注小人物的命运。”杨本芬说。
正如她在《浮木》中写道:一个最微小的个人,也可以呈现与记录鲜活的历史。一个平凡的生命,当你如实呈现,也会焕发出感召他人的力量。
3.用写作对抗衰老,终将“拖回只剩骨架的大鱼”
9月26日,杨本芬的《豆子芝麻茶》新书分享会举行。新书分为两个部分。上半部分聚焦其邻居、同学、同事3位女性的婚姻和人生故事,细致入微地讲述女性在亲密关系当中的困惑与痛楚、选择与担当、勇气与坚持,即便命运不公,也不放弃自我救赎。下半部分回忆她与妈妈、哥哥一起经历的往事,以及两位至亲离世之际的记录。
该书将在11月正式发售。此外,她的第五本书也已创作大半。
“参与审稿的编辑无一不被杨奶奶朴实无华的文笔、栩栩如生的人物刻画和贯穿全文的温暖内核所感动。”《豆子芝麻茶》责任编辑刘美慧说,书写的过程释放作者内心深处的悲凉与坚毅,也带给读者无限的共鸣和坚定。让人们认识到,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都值得被记录。
“远离喧嚣,守望本心,洗尽铅华,尽显本色。”岳阳市作协主席舒文治说,“杨本芬的作品打通虚构与非虚构的通道,也给写作者提供写作密码:写自己熟悉的家乡、家人、家族,也会有意想不到的呈现。”
“风格十分从容,内容剪裁独到,语言朴素干净,如同河流流淌。”湖南理工学院中文学院教授、汨罗江流域作家群研究者杨厚均说,杨本芬的作品彰显普通人无时无刻不在的善良,写出普通女性对命运的抗争,对人格尊严的坚守,对独立、自由的追求,极具现代意识与自觉的社会、历史意识。
爆火“出圈”后,杨本芬直言,并未认为自己是作家,只觉得自己是位普通老太太。她说:“我电动轮椅开得很溜,经常开去买菜、去银行,我爱跟卖菜的人聊天。只要还有人喜欢看我的东西,我就要义不容辞写给他们看。”
然而,当身体漫长的疼痛跟随衰老而来,杨本芬感觉害怕、无奈且焦虑。但她认为,写下疼痛的感觉与衰老的滋味,是一种对抗的方式:“与命运抗争,人注定是失败的那方,但人的价值、意志就体现在这抗争中。我是《老人与海》中的那个渔夫,我最终将穿越我的大海,拖回只剩骨架的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