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湖南文献》,几代湖南人办了70年
纪录片《望湘》海报
湖南卫视都市频道编导金婷与《湖南文献》主编刘鹏佛(左)在台湾大学椰林大道第一次见面。
金婷
我居住的小区附近,正在新建一所初中,旧房子轰隆垮掉的声音,总让我想起去年冬天驻台时,深夜被地震震醒的恐慌。第一次独自一人在异乡过年、第一次单枪匹马背着相机脚架采访、第一次躺在床上感受到整栋楼在摇晃… …
在台湾记者站驻守的85天,是一段很特别的时光,我感受到了温暖也经历了孤独,那算不上是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却在我的青春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寻找台湾的《湖南文献》
原本只是为了不荒废在台湾的3个月时间,我特意写了一份专题节目策划,取名为《望湘》,想要在驻台期间拍摄几个生活在台湾的湖南人。可在出发前,前辈告诉我,台湾多年前有一本名为《湖南文献》的杂志,杂志并不出名,不知道是否还在出版。我们要用这几期节目,在海峡两岸的人们心中搭起一座“人心的桥梁”。顿时,一份心血来潮的策划,在我心中似乎成了一种使命。从1949年到2019年,那些远离故土的湖湘人在台湾生活得怎么样?70年来,他们是否依然思念着故乡?
离开长沙初到台北,我们只觉得内心火热。刚到台湾的第一周,我们的任务便是与各个驻台媒体混熟,包括央视、人民日报、海峡卫视、厦门卫视等等,这些媒体大多设有与台湾相关的栏目,对台湾的了解也相对全面。每见一拨人,我都会问他们有没有认识的湖南人?是否听说过《湖南文献》这本杂志?可一周下来,我并没有找到期待的采访对象,也没有谁听说过那本与湖南有关的杂志。它会不会早就停刊了?又或者它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力?尽管有无数种疑虑,但我从没想过放弃。
为了找到《湖南文献》,我四处撒网,先是查到图书馆有这本期刊,后来又了解到湖南同乡会也收藏了它。按照这些线索,我很快联系上了这本期刊的主编刘鹏佛先生。
70岁的主编 70岁的杂志
初次见面,我们将见面的地点约在台湾大学的椰林大道,我背着相机和脚架,刘先生戴着眼镜、背着帆布袋,胸口还别着几只笔。在来来往往的大学生中,我们一眼就认出了高辨识度的对方。台大四处是可以歇脚的木桌,我们随意挑了一处落座。没有过多的寒暄,刘鹏佛先生便主动介绍起《湖南文献》来。
“1946年,湖南省文献委员会在长沙成立,出生于湖南湘阴的辛亥革命元勋仇鳌为第一任主任委员,文献委员会的任务除纂修省志、导修县志外,凡文物的征集、保管、宣扬,及政制、礼俗、人物、特产与人民生活状况的调查均属其工作范围。另一重大任务是拟编印湖南丛书及分类翻印普通书籍,目的是为了‘使古籍遍及州阁,孤本不至泯灭,示后生以轨范,启学海之津梁’。著名学者杨树达闻讯写下诗句:‘但愿诸公振风雅,湘流今作大江声。’因国内革命形势风起云涌,直到1949年,仇鳌的友人才在台湾出版了第一期《湖南文献》。这朵孕育于大陆湖南,最终在台湾艰难绽放的期刊之花,到今天已经出版到第184期,度过了70个春秋。”70岁的刘鹏佛似乎想要一口气讲完《湖南文献》的所有故事,可显然,这本历经70年风雨的期刊,也如他的人生一样,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说完的。
70年前,刘鹏佛的父母从湖南来到台湾,生下了他。父亲来台湾后,一辈子没再回过湖南老家,没再见过湖南的亲人,最后抱着遗憾病重离世。后来,刘鹏佛靠着父亲留下来的一张地图,在大陆找到了父亲的老家。在家乡,亲人们抱着他痛哭的场景,让他至今难以忘怀。对于漂泊异乡的游子来说,寻亲,是一个挥之不去的话题。对刘鹏佛而言如此,对其他生活在台湾的湖南人来说,也是如此。而《湖南文献》就好像是一根精神上的纽带,寄托着无数在台湾的湖南人对故乡的思念。
为了杂志湖南同乡用化名悄悄捐钱
5天之后,刘鹏佛领着我们前往《湖南文献》编辑部——台北市区的一栋居民楼。一路上,刘鹏佛向我介绍着台湾的道路:“中华文化四维八德,四维即礼义廉耻,八德指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台北市的东西巷便是这样命名。而每个区域的道路,则以中国大陆各个城市为名,从北到南依次排列,长沙街位于中部。”这整座城市、还有这城市里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土、怀念亲人。
编辑部里摆满了各种杂志,刘鹏佛的办公桌在靠窗的位置,桌上零星放着几份《湖南文献》的文稿。38年前,年仅32岁的刘鹏佛,结识了当时《湖南文献》的主编,此后,便缘定一生。10年前,已经退休的他接棒成为主编。看着书桌上的打印稿,刘鹏佛却不免有些惆怅,树高百尺,落叶归根。来到台湾的湖南人,都在等待着“归根”。《湖南文献》里,承载着太多湖南人对家乡的思念。可是,当年来到台湾的湖南人渐渐老去,这份期刊也不复当年的兴盛。
《湖南文献》每年靠自发筹款来出版。刘鹏佛担任主编不只没有工资,还得为它主动捐款。但,或许是湖南人那种打不碎、揉不烂、压不垮的倔强霸蛮精神,让这份杂志年年春风吹又生。这些生活在台湾的湖南人,模样清瘦,衣着简单,每到要为杂志捐款的时候,便用各种化名悄悄捐钱。刘鹏佛领着我去见与他一样默默为期刊付出多年的胡宗彝,这位81岁的老人,让我莫名地感觉亲切。
得知湖南卫视台的记者要去采访,胡宗彝先生身穿灰色西装远远地迎在路口,出生于长沙宁乡市坝塘村的他,说一口地道的宁乡话,一路笑着将我们领回了家。1948年,10岁的胡宗彝随母亲来到台湾。胡宗彝的书桌上方贴着一张合影,那是1987年两岸开放探亲后,胡宗彝回到阔别半个多世纪的家乡祭祖时拍下的。回到家乡湖南,胡宗彝才找到了精神的根。他以个人名义在家乡设立奖学金,奖励每一个努力奋进的胡氏子孙。不只乡音无改,关于家乡湖南的书籍,更是摆满了整个书房,对这位漂泊台湾71年的老人来说,湖南是他的根,《湖南文献》便是开在他的精神之根上的一朵永不凋谢的小花。
在海峡两岸搭起一座人心的桥梁
在台湾的85天,没有具体的工作任务,也没有专人负责监督,所有的事情都靠自觉完成。我的房间里贴满了各种便签,除了周末,我排满了所有的行程。我只想《望湘》能和《湖南文献》一样,在海峡两岸搭起一座人心的桥梁。短短的3个月,我见过许多和刘鹏佛、胡宗彝一样的湖南人,有穿梭在大街小巷为老乡寻亲的陆配,也有不到20岁便独自来到台湾的陆生,还有病床上等待着与儿子重逢的98岁退伍老兵,远离家乡的他们从未放下对亲人的思念,从未停止对梦想的追逐。回头想想,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里,看着台北冬季淅淅沥沥的雨,对家人的思念是刻骨铭心的,每天追逐梦想的充实感也是真真切切的。
时至今日,我只想告诉自己,这趟台湾我没有白去,那段光阴,我没有虚度。
(作者系湖南卫视都市频道女编导、《望湘》栏目记者)
“前辈交代我,不能随便让它停刊了”
以前台湾有几十本这样的地方文献,但现在都慢慢停刊了。我的口袋里放着3支笔,时刻都要有这3支笔,方便任何时候都可以改稿。只是,这些年,寄来的文稿越来越少了。30年前,怀念家乡的文稿非常多,他们也非常喜欢写,我要来编,还得从里面来挑选,现在八九十岁的人一个个都走了,可能更没有人有兴趣了。老实说,这些东西,年轻人很少喜欢看,他们对家乡缺乏认同感。
万一我没钱了,没人了,我印个10本20本也可以。我现在一年出4本,我一年出1本也可以,表示不绝如缕,还没有断。前辈交代我,不能随便让它停刊了,成功不必在我,也不一定要我自己编,但是我希望看到它。
每年清明,我都要去台北市的南港墓园,许多湖南人埋葬在这里,尤其是编《湖南文献》的前辈们。我总会背上几本《湖南文献》,到坟前烧给前辈们,虽然我的家人反对,但是我还是尽量在努力,杂志还在出版。希望他们的在天之灵,能够收到我们编的文献。
——刘鹏佛(《湖南文献》主编,祖籍湖南长沙宁乡市。)
“我害怕子欲养而亲不待”
我们的车子被他当成公务车在用,我们全家人都帮他发行。我们有3个房间,他的书房,几乎堆得半个屋子都是。台北市的房价这么贵,谁会愿意把自己的房里堆满书。他的身体有很多毛病,糖尿病,还有高度近视。大家只看到他的表象,他平时很有精神,可他回来其实很累,就倒在那里睡觉。我很害怕,怕子欲养而亲不待。
——幸凤星(刘鹏佛夫人)
(据湖南卫视纪录片《望湘》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