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喇昆仑上的丰碑
——中国援巴英烈和亲人鲜为人知的故事
喀喇昆仑山雪峰。(资料图片)
4月4日,巴基斯坦吉尔吉特中国烈士陵园。湖南日报记者 徐亚平 摄
湖南日报·华声在线记者 徐亚平 通讯员 汪令维 司念伟
巍巍昆仑,巨龙穿梭。50年前,近2万名中国子弟兵参与修筑中巴喀喇昆仑公路,在生命的禁区拉通了1032公里“天路”。13年间,中国共有168人献出宝贵生命,其中88人长眠在1978年建成的巴基斯坦吉尔吉特中国烈士陵园。巴基斯坦总统侯赛因称他们是“巴中友谊奠基人”。
山川阻隔。40年来,援巴烈属及老兵难以出国为亲人扫墓,成了他们心中的隐痛与梦想。今年清明节前夕,湖南日报社和中巴友谊传播有限公司、中国路桥巴基斯坦办事处等牵头组织9个省份的24位烈属、14名老兵,首次踏上异国集体扫墓圆梦之旅。
4月3日,巴基斯坦总统侯赛因接见了援巴烈属、老兵代表。中国驻巴基斯坦大使馆称赞此次活动“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上篇 悲壮与豪迈
吉尔吉特中国烈士陵园,坐落在喜马拉雅、喀喇昆仑和兴都库什三大山脉的交界处。田念胜等14名援巴老兵和岳阳志愿者伍玉龙、吴群、金力等,为88座烈士墓一一盖上国旗,“让英烈们感受祖国的温暖”。
跪在父亲高守勤墓前,江苏东海县烈属高军哭着说:“爷爷牺牲在抗美援朝战场,葬在朝鲜。奶奶本不同意父亲当兵,已经结婚并有了女儿的父亲软磨硬泡到了部队。他回来探亲时,我还在母亲腹中。谁料到,他返回部队后就牺牲了。”
自古英雄出少年。烈士方忠是安徽省桐城市人。1976年12月,军人出身的父亲把方忠送到喀喇昆仑公路工地。次年,他牺牲时年仅21岁。河南平舆县烈士王志願,牺牲时也只有21岁。
湖北省黄冈市烈士汪世安,原是一名赤脚医生。听从祖国召唤,他毅然入伍修路。回家探亲,刚订完婚,他就被部队紧急召回,不料中途被滚石砸中,坠落悬崖,年仅25岁。
何新洪烈士是四川省中江县人,1949年10月参军,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后转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后勤部,被部队评为“百公里节油”能手。1973年主动参加援巴公路建设,1975年12月26日,被滚落的巨石砸中……
烈士韩官是山西省浑源县人,入伍前在大同市某机械厂任技术员。1961年入伍,1964年退役后分配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九师,1968年参加援巴公路建设,在一次排爆任务中,哑炮突然爆炸……
烈士周洪江,原是陕西省路桥总公司第六工程队队长。1974年,39岁的他抛下10个月大的儿子,主动申请参加喀喇昆仑公路建设。1977年3月12日,他和战友在电钻作业时发生意外,与妻儿永别……
看到巩洪康烈士的墓碑,老兵杨述今老泪长流。1976年2月8日,江苏省邳州市战士巩洪康和战友正在筛沙,突遭疯狼袭击。危急时刻,巩洪康一把铁锨砸中疯狼,却被咬中胳膊。不久,巩洪康被诊断为“狂犬病”,却没有治疗的药物。怕犯病时伤着战友,巩洪康强烈要求把自己关在铁笼子里,就这样牺牲了……
烈属们的泣血诉说,让记者明白:1976年10月10日发生的“大塌方”,是援巴修路过程中最惨痛的一页。上去两个排,牺牲了25人,只找到两具残缺不全的遗体。“我哥周明安19岁入伍,那时我才3岁。”湖北省黄冈市烈属周银安告诉记者,“筑路期间,黄冈有7人牺牲,其中5人是‘大塌方’中牺牲的。”让我们记住他们不朽的名字:张久林、林瑞华、尹和海、王庆春、周明安。
无独有偶。记者了解到,河南省濮阳县的郑顺星、汪扬修、丁善顺、韦金银、张付锁5人也在“大塌方”中牺牲了……
中篇 苦难与坚强
1976年10月,亲友日思夜盼,等着张久林回乡。入伍4年,张久林还没有回过家。迫不及待的家人把新房都布置好了——家人和他约定,探亲时顺带把婚礼给办了。
等啊等啊,人没回来,等来的却是牺牲的噩耗。苦等4年的未婚妻晕倒在地,父亲张仁吉老泪纵横、一夜白发。母亲林桂枝肝肠寸断、泪流成河,每逢夜深人静,抚摸着儿子的遗物捂被啜泣,闲下来就跑到儿子的衣冠冢前哭一场,日复一日,右眼完全失明。
每一个援巴烈属,都有一段令人痛心的回忆。河南濮阳县的郑顺星,新婚后牺牲在公路建设工地。他永远不知道的是,在他牺牲前后,自己的弟弟、母亲接连去世。为了不给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再添伤痛,村支书在收到部队寄来郑顺星的遗物后,忍痛没有把他牺牲的消息告诉他父亲,直到实在无法隐瞒。
苦痛的背后,也书写着援巴烈属挺立的大爱。
作为遗腹子,高军在父亲高守勤牺牲3个月后出生。“从来没看到过父亲,祖坟山上也没有他的坟墓,只知道葬在巴基斯坦。”不惑之年的高军,情到深处泪涟涟。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27岁的马步兰悲痛欲绝。在高军记忆里,多次撞见母亲躲在无人的角落痛哭。父亲的战友劝说马步兰改嫁,她硬是没有松口,独自一人拉扯一双儿女。40多年来,高家人从没有向政府伸手要过援助。
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劳力,从12岁开始,高军就开始下地干活。从华北石油财经学校毕业后,他到了乡政府工作,家里日子才逐渐好起来。
新疆援巴烈属何翠菊、何翠萍,是烈士何新洪的女儿。相对而言,牺牲的地方距家里不远,然而,家人的思念之路,却显得异常漫长。
何新洪牺牲后,妻子一手撑起了破碎的家。“她又当爹又当娘。没有多少文化的母亲借钱让我们读书,还要承受生活的苦难,思念父亲的泪水经常不由自主地流下。”姐妹俩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43年了,我们只能在梦里拥抱父亲。但我们知道,父亲在那里也惦记着我们一家。”姐妹俩含泪诉说。
4月,怒放在喀喇昆仑公路边的三角梅,似乎在倾听着每一位烈属的深情呼唤……
4月4日,巴基斯坦吉尔吉特中国烈士陵园,援巴老兵向英烈敬礼。姜蔚 摄
下篇 感恩与梦想
山川不老,亲情长存。
湖北黄冈市烈士张久林的父母一直坚信:老房子是儿子回家的路。小儿子在县城买了房,想要两位老人搬去同住。老两口坚决拒绝:“老家不能没人,不然久林回来了找不到家。”为了儿子的回家路,老屋门前的水塘、屋后的小院,30多年没有变过样。
无数个夜晚的门响,两老都在梦中惊醒:久林,是你回来了吗?
巍巍昆仑,连接的是中巴情谊。3月30日,当飞机降落在拉合尔机场时,烈士郑顺星的侄儿郑春波泪流满面:“88位伯伯们,我来了!跟着您的战友们来了!跟着您的父母来了!跟着您的兄弟姐妹们来了!对不起,我们来迟了!”
爷爷打小就告诉郑春波的爸爸:“在巴基斯坦,除了顺星,我还有87个儿子,你还有87个兄弟。”1988年,老人家带着对儿子无尽的思念走了,郑春波一直记着这句话。
2017年8月,郑春波见到了为大伯守墓的阿里·艾哈迈德和曼祖尔,祭拜伯父的念头再次涌起。得知赴巴基斯坦祭奠英烈活动将举行,他立即报名。
初夏的阳光从陵园的叶隙中洒下,照亮了烈属韩颖眼角的泪花。为了祭奠长眠于此的爷爷韩官,韩颖多次寻找援巴老兵的信息。田念胜获悉后,兴奋异常:“烈士有了孙子,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伏在爷爷的墓碑上,韩颖流涕呼号:“爷爷,我毕业后就到您曾经工作过的兵团农九师去,做新时代的兵团人!”
苍松翠柏掩映着吉尔吉特中国烈士陵园。圆梦巴基斯坦的周银安,不但祭拜了哥哥,还代替湖北黄冈市其他烈属,祭奠了长眠此地的6位烈士。
天不老,情难绝。“既激动又兴奋。激动的是喀喇昆仑公路成了‘一带一路’的光明大道,兴奋的是祭奠了离别40多年的亲哥哥,他用年轻的生命守护着中巴友谊。”占东生烈士的弟弟吴家斌说。新疆援巴烈属王德新,也终于圆了祭奠哥哥的多年心愿。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今天,宽阔平坦的喀喇昆仑公路,正成为活跃的中巴经济走廊,成为“一带一路”的好通道,更成为中巴全天候战略伙伴关系的最好见证。
援巴英烈们,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