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孩子那么痛，“无痛分娩”为何难普及
湖南日报记者 段涵敏 通讯员 黄欢
孕妇临产，疼痛难忍，跳楼身亡，近期发生在陕西榆林的悲剧引发广泛关注。
生孩子到底有多痛?“产痛”成为舆论反复提及的焦点。记者采访发现，随着全面两孩政策的实施，越来越多的孕妇希望顺产，但分娩的剧痛又让人望而却步。
医学技术发展至今，其实已有一项十分成熟的医疗技术，将女性从产痛中解脱出来，那就是：无痛分娩，也叫分娩镇痛。
公开报道显示，在欧美国家，无痛分娩比例高达80%以上。而据估算，在中国无痛分娩率不到10%。既然无痛分娩能大大减轻产妇疼痛，为何在我国得不到普及?湖南的情况又是如何?9月8日至10日，湖南日报记者对此进行了一番探访。
1 顺产到底有多痛
“生小孩真的会痛得想死吗?”9月8日，湖南省妇幼保健院产房助产士陈超在陪伴孕妇的过程中，突然被问到这么一个问题。这是她工作中被问及最多的问题之一，最近问得更频繁了。
顺产到底有多痛?男人也许永远体会不到。记者随机采访了几位产妇，她们认为是“这辈子最痛的一次”“像同时断了10根肋骨”“像被人用大锤锤小腹”……
世界卫生组织将疼痛程度划分为1至10分，顺产的痛能达到10分。陈超告诉记者，产痛源于一波波的宫缩，那是一种有间隔性的放射性腹痛，经常伴随着腰痛。对初产妇而言，疼痛时间往往很长，仅潜伏期平均8小时。有数据显示，大约只有1%的幸运产妇感觉生小孩不太痛。
分娩中的剧痛容易使产妇产生极度的焦躁不安、撕心裂肺等反应，导致血压增高、心率增快，无法配合助产士合理用力，随着产程进展有的疲乏无力、大汗淋漓，导致宫缩乏力，甚至延长产程，引起胎儿缺血缺氧、酸中毒等症状。
湘雅二医院麻醉科教授王亚平告诉记者，麻醉医生特别关注疼痛的问题，疼痛对人的精神和躯体造成双重打击，临床上因为疼痛导致情绪失控而自杀的案例并不少见。
2 什么是无痛分娩
生小孩这么痛，那么现代医学技术发展至今，难道没有不痛的方法么?
答案是有。
随着麻醉剂的诞生和分娩镇痛技术的成熟，分娩时的疼痛完全可以减轻。主要分为非药物镇痛和药物镇痛。其中，药物镇痛是目前最安全、最可靠的分娩镇痛方法，专业人士称之为：硬膜外分娩镇痛，俗称“无痛分娩”。
湖南省妇幼保健院麻醉科主任李爱媛介绍，人体的脊柱中有一个充满了负责人体感觉和运动功能神经的间隙叫硬膜外腔。在这个部位通过穿刺置入一根细小的软导管，低浓度的麻醉镇痛药物通过这根导管注入硬膜外腔，作用于负责痛觉的神经以后，痛觉就会被减轻或消退，但运动功能不受影响。这就是临床上说的感觉与运动分离，分娩过程中不仅可大大减轻疼痛，产程和用力也不会受到影响。
“去年我生孩子的时候就是‘无痛分娩’。”听说记者采访无痛分娩，省妇幼保健院麻醉医师黄洁打开了话匣子。“当宫口开两指时已经痛不欲生，使用硬膜外镇痛后，没多久仅感觉有宫缩的微胀感。”黄洁的分娩回忆轻松而幸福，“喝了点饮料、刷刷微信就迎来了宫口开全的第二产程，在产床上的每一次宫缩与屏气用力都没有明显的疼痛。”
无痛分娩真的可以完全无痛吗?记者随机采访的产妇有不同的反应：还是痛，但感觉比以前缓解一些;痛感可以忍受，甚至可以睡一觉;只有酸胀感。虽然感觉不一，但一致认为简直是从疼痛的地狱进入舒适的天堂。
“理想的镇痛效果，是产妇能感觉到宫缩但不痛，从而能在宫缩的时候配合用力。”湖南省人民医院麻醉医师魏来介绍，因每个人的体质和痛感不一样，效果会有所不同，但总体能控制在3分左右，这种程度的疼痛是可以忍受的，不影响睡眠。
3 湖南无痛分娩开展如何
无痛分娩技术让准妈妈们不再经历产痛的折磨，但令人遗憾的是，这项技术并没有得到广泛普及。
李爱媛透露，9月8日召开的全国麻醉年会上发布了对全国42家医院“无痛分娩”率的调研，其中华东区最高30.77%，东北区29.97%，西北区仅为1.02%。42家医院都是各省三甲医院，且大部分是妇幼专科医院，很多大型综合医院没常规开展。
记者随机调查了长沙市一些综合医院，仅部分三甲综合医院常规开展无痛分娩，另有一些综合医院只是给熟人、关系户做一做，基层医院更是凤毛麟角。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此项技术在妇幼专科医院开展较多，其中湖南省妇幼保健院无痛分娩率达到50%以上。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孕产妇及家属对无痛分娩的了解程度和接受度并不高，最大的担忧在于它会不会对胎儿有影响?
魏来解释，硬膜外镇痛的用药量很小，是做剖宫产手术的十分之一或更少，药是直接打到椎管内，而不是直接通过母亲的静脉进去，吸收进入母亲血液循环的药物浓度不高，通过胎盘吸收到胎儿体内的药物更是微乎其微。目前的证据也表明，准妈妈使用硬膜外镇痛生下来的宝宝，和不使用的情况下相比，新生儿评分并没有差别。
4 为何无痛分娩得不到普及
其实，无痛分娩并非新鲜事物。1853年维多利亚女王就是采用无痛分娩生下了小王子。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硬膜外分娩镇痛运用开始流行，欧美无痛分娩比例高达80%以上。
为何在国内难以普及?王亚平解释，分娩镇痛通常需要产科医生、麻醉医生和助产士三方面的协作，而综合医院的麻醉医生不仅要负责常规的手术麻醉，还有全医院的无痛内镜，以及急危重患者的抢救等。每个麻醉医生平均每天要完成三五台甚至七八台手术，基本上没有时间和精力做无痛分娩了。
有数据显示，我国麻醉医师只有8.5万人，如果按照欧美国家每万人配备2.4个麻醉医生的标准，缺口达二三十万人。数量的严重缺乏，导致麻醉医生连续加班，严重透支。
李爱媛告诉记者，他们在产房派驻了24小时麻醉医生，分娩镇痛是一个非常细致而又辛苦的工作，涉及到母婴两条生命的安危，每一个步骤都需要个体化评估和处理，而孕妇们在晚上对疼痛又特别敏感，一个晚上有时多达10多个无痛分娩的，这时候需要好几个麻醉医生。
据了解，全国大部分地方对分娩镇痛没有额外的收费标准，而整个过程需要一个包含麻醉医生、产科医生、助产士等多名医护人员的团队一直守护着产妇，少则数小时，多则十几个小时。从时间成本和经济角度考虑，医疗机构没有太大的动力去开展无痛分娩。
除了麻醉医生，产科医生和助产士也人手紧张。长沙市卫生计生委妇幼健康处处长王伏秋告诉记者，目前长沙市医疗机构中，助产士约900人，产科医生不到2000人，随着两孩政策的实施，2016年10月至2017年6月，长沙市新生儿同比增加1.8万人，增幅21.46%，但助产士和产科医生并没有多少增加，也就意味着医护人员的工作量增加了21.46%。
李爱媛介绍，世界卫生组织已经把疼痛列为继血压、脉搏、呼吸、体温4大生命体征之后的“第5大生命体征”。但中国人传统观念中，生孩子就是要“痛”，对“无痛分娩”认知度不高，对分娩这样剧烈的疼痛带来的危害不重视，开展起来有困难。据了解，虽然省人民医院常规开展这个业务，但选择硬膜外镇痛的产妇不到10%。
多位麻醉医生和妇产科医护人员呼吁，希望重视无痛分娩，加大宣传，将无痛分娩尽快纳入基本公共卫生服务，有政策、有明确合理的收费标准;加大对麻醉医生和妇产科医护人员的培养力度，提高国内麻醉医生，尤其是中小医院麻醉医生的地位和收入，减轻其工作压力。
■链接
无痛分娩这些知识，你需要了解
湖南省妇幼保健院麻醉科主任 李爱媛
所有产妇都能选择无痛分娩吗?
无痛分娩虽然好，却不是人人都适合的。有阴道分娩禁忌症、麻醉禁忌症、凝血功能异常的准妈妈就不能采用此方法。有妊娠合并心脏病、药物过敏、腰部外伤史的准妈妈则应向医生咨询，由医生决定是否可以进行无痛分娩。
宫口开到几指才能打硬膜外麻醉?
最早妇产科内部的意见是：宫口开5指以上才考虑。但后来通过药物的优化和改进，综合分析文献发现，硬膜外并不明显延长产程，也不增加剖腹产的风险。于是美国妇产科医生协会携手美国麻醉医生协会于2004年发表联合专家意见：在选择分娩期硬膜外时，准妈妈疼痛就是指征，不需等待宫口开多少的指标。
无痛分娩会导致腰痛?
不会。产后腰痛很常见，据英国科学家统计约为40%。其原因很多，如孕妇腰椎负担加重、韧带松弛、生产时的特殊体位、劳累等因素都可能引起腰痛。麻醉医生打的无痛针，绝非产后腰痛的元凶。需要注意的是，麻醉也存在一定的风险性。如果局部出现血肿或疼痛持续数日无明显缓解，产妇最好及时告知医护人员，以便进一步处理。
怎样申请分娩镇痛?
产妇一旦决定要做无痛分娩，即可向助产士或者自己的主管医师提出申请，医护人员就可以尽早与麻醉医师联系，安排最佳的时间进行镇痛。申请越早提出越好，一进产房就可以提出。不要等到产程进展过半，实在无法忍受痛苦时才提出。
无痛分娩中产妇的分娩方式还有可能改成剖腹产吗?
自然分娩是否改成剖腹产，与是否进行无痛分娩没有必然的联系。它取决于胎儿头盆是否相称，是否存在异常胎方位，脐带绕颈和胎儿宫内窘迫等产科因素。有些因素只能在分娩过程中逐渐显现出来。在分娩镇痛过程中如需要进行剖腹产，产妇可及时进入手术室实施手术，而免去了再次椎管穿刺的过程，节省了手术前的准备时间。
(湖南日报记者 段涵敏 整理)
■记者手记
让女性在分娩中更有尊严
湖南日报记者 段涵敏
女性生孩子，就是在闯生死关。
走过了十月怀胎，种种磨难之后，在最后的一公里，无痛分娩技术将女性从产痛中解救出来，分娩不再是一个令人痛苦不堪的过程。
但令人遗憾的是，尽管分娩镇痛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在我国的普及率仍然非常低。很多医院不提供此项服务，很多孕产妇不了解甚至排斥分娩镇痛。究其原因，有观念上的守旧，也有经济上的“不划算”，以及相关专业人士的缺乏。
其实无痛分娩不仅仅是缓解疼痛，更重要的是，让女性在生产过程中更有尊严。中国社会科学院专家李银河曾经说过：产妇分娩是否痛苦，反映了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为产妇减轻痛苦，是对生命个体的尊重，也反映了一种生育文明。
在科学技术快速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的今天，对生命和个体的尊重应该是整个社会公共机构和个体的基础文明常识。采访中，不少麻醉医生和妇产科医护人员呼吁推广无痛分娩，并表示非常愿意开展此项技术，希望政府的“手”能够“给力”些，让女性获得生孩子不痛的权利。
虽然近些年国家推动一些措施降低剖宫产率，但目前我国剖宫产在全球仍处于偏高水平。其中原因之一，是出于对“痛”的恐惧心理，促使许多无指征的准妈妈在分娩时选择了剖宫产。大力推广无痛分娩技术，正好也能减少一些无指征的剖宫产。
分娩过程是十分辛苦的，把分娩时的“尊严”还给女性，是关爱她们的第一步。分娩对孕产妇的生理和心理都是极大的挑战，家属要给予情感上的支持，医生及助产士要给予技术上的指导和帮助，消除孕产妇的紧张和恐惧，让更多准妈妈不再害怕自然分娩。同时新妈妈们也要尽力为自己争取，通过正规渠道了解一些孕产科普知识，正确认识分娩孕育，掌握基本的孕产期医学常识，消除恐慌，和医护人员、家人一起，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