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专栏丨《百手连弹》之追忆贺友直先生(1)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一个历时十八年的大创展,以“百手联弹”为名,在“新湖南”客户端隆重推出。

“百手联弹”是作家叶梦与百余名艺术家的联合“演出”。参与艺术家阵容庞大,有连环画大家贺友直、漫画家方成以及诗人彭燕郊等。

“百手联弹”系列推出后,在读者中引起热烈反响:“风格各异的画家,在叶梦的笔下都显示出最为独特的一面,个性张扬,百人百面。”“看似简单勾勒,其实有大匠心。”“自画像,才是艺术家内心真实的自己。在叶梦的笔下,我们看见了艺术家的多维度。”

请关注“新湖南”客户端:新湖南-湘江-百手联弹。隔日更新。」



追忆贺友直先生(1)

文丨叶梦

 

贺友直先生自画像

 

2009年8月15日下午,雨后的上海巨鹿路,清凉安静。我和儿子陈墨按贺老师的约定,下午3点正点抵达贺友直老师楼下的弄堂口,抬头就看见贺老师在窗口遥望了。

这是一栋旧的普通上海老房子,独立一栋小楼,贺老师家住在二楼,贺老师下楼来来开门。开门就是逼仄木楼梯口。贺老师让陈墨帮他拾起地上的报纸。上楼梯正对着贺友直老师家房门,房子就一间,31平方米,这就是传说的著名的一室四厅,这样一间房子,既是客厅餐厅卧室还是画室。(贺老师从1956年搬进这个房子一直到2016年他去世,一住就是60年。)贺师母下午去医院探望动手术的妹妹去了,贺老师一人在家。

上楼梯的右边就是一个不足8平方米左右的书房,(这个迷你书房也是前些年才购置的)书房左边放着书柜,四周码放着书,这个书房多进几个人就无法转身。

贺老师学益阳话说:“恰茶落”。他给我们泡了上好的台湾茶。

贺友直先生穿一件红色T恤,外面套一件黑白格子的厚衬衫,显得干净精神。周正体面。饱满的前额,印堂发亮,精气神气俱佳,甚至没有明显的眼袋与米寿老人该有的皱褶。双眉茂盛地往四周生长,很长的寿眉。居然没有一点暮气,最难得的是他依然有锐利的眼神。

进入米寿之年的贺老师,精神状态好过同龄的老人。我知道贺老师早几年得过一次脑梗,看来恢复不错,说话底气十足,字正腔圆。

贺老师开口就说:“刚才我在看沈从文的节目,中央台播放的,就觉得中国文人作家历来是最苦的。文人要想充分地表现自己,那是很难啊。”

“新民晚报要我做开专栏,画图写文字。”

我插话:“贺老师,做专栏很累啊。”

“我就斗胆承诺下来了。我要表现过去的时代,这个要有胆量啊。”

 


“我给夜光杯的主编说:我就打擦边球。把过去的事情当作有趣的事情来写。先说大跃进吧!比如说我到益阳体验生活。张平化(当时的湖南省委书记)一个电话,抢收早稻,电话会议,从湖南的最北边到湖南的最南边,同时开镰。农民要哭啊。植物有自然规律的,早稻还没有成熟,一掐一包浆啊。他一个电话会议,全省同一时间开镰。还有除四害。赶麻雀,爬到房顶敲锣,把农民的房子的瓦片都踩碎了,这就是除四害。还有,这个稻田的稻谷割下来拼到另外一田里,上报丰收田亩产。”

……

我插话问:“您当时到益阳是哪一年?”

“第一次1959年?哦,是58年!第二次1961年。

“我想通过我自己生活中间有趣的事情来反映历史。我都88岁了,你说我怕什么呀?把我拿去枪毙啊?不可能啊!”

“我见过文化大革命我还怕什么?对吧?这是事实啊,对吧?不是我吹牛皮。”

 


“比如我到湖南益阳去体验生活,要到省文化局转关系。没有吃的啊。从上海带去压缩饼干。到了长沙,住在招待所,火车站下去不远的省委一所。饿啊!我记得苏联有一个电影,苏联一条船经过台湾海峡,被国民党俘虏了,那些苏联海员们为避免体力消耗,吃了饭躺着不动。我也学他们的,吃了几块压缩饼干,就躺在招待所不动。说明那时候没有吃的吧。下到益阳了,我还要参加双抢劳动。村里大鱼大肉招待那些下来的双抢的干部吃一顿,美美地吃一顿!你说什么作风啊,稻还没有收完。就美美地吃一顿,寒心啊!辛辣地讽刺,对吧?”

“不谈了,一见面说这些太伤心!”

“我送你一本较好的书,你看这个好吗?”

“啊!太好了!”一套三本线装书!贺老师的新作!我惊喜过望。

“这书也是那个《老上海三百六十行》同一个设计机构设计的的,你看看装帧设计多好啊!

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送你。”

……

 


贺老师问陈墨:现在在学美术?

陈墨回答学版画。

“现在学美术啊?你何苦学美术咧?美术可以不学的,文学不要进学校,作家也不用进学校。复旦、北大有教怎么写小说的吗?没有。戏剧也不要学,你看赵丹、英若诚学过表演吗?素描是越学越傻……”

突然,贺老师想起一句益阳话,问我:“嗯是何海来的?”

我笑答:“郎沙来的,益阳来的。”

贺老师又说:“落下几,恰网拉几?恰茶落!”

 


贺老师接着说:“我最遗憾的就是没有把益阳的长街画出来。益阳十五里长街,一条石板街,这条街真长啊,(他说“真长啊”三字时,说得非常带感情)对吧?从东到西头,西头对岸有钢铁厂。对吧?在会龙山那里。裴公亭下有一个渡口,上来是白鹿寺,白鹿寺下去是一个很有名的学校,益阳市一中?一中下去就是桃花仑。桃花仑有一个教堂,大队部就在教堂。当年我跟一个带帽的右派住在一起。住在桃花仑大队部。”

(注:桃花仑乡有一个村叫竹山湾,周立波笔下的主要刘雨生、亭面糊等人物皆出于此。)

“你晓得不?那年,我也差点戴帽,差点,在出版社。”

贺老师在说话间把送给我们母子两人的书,都给签上了名字。这些年,我常常会收到贺老师的新作,他老人家的书是我们的最爱,图文并茂,精美绝伦。

 


有一年,贺老师送我一本他与苏童的合著《捕捉阳光》,苏童文贺友直画,上海书店出版社的阳光语丝丛书中的一本。可惜我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就被朋友借走了,后来朋友没有还我,为这个事情,我先生骂了我多年,来上海之前,我欣喜地在旧书网淘到此书,赶紧买下来,这次带来上海,让贺老师给我补上签名。这才算是把这个最大过失给弥补回来了,心里踏实了。(未完待续)

(2016年3月24日于深圳)

 


 

贺友直,1922年生。1949年开始画连环画。1956年进入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共创作连环画作品近百部,以及大量的小说插图和少儿读物美术作品。

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连环画研究会副会长,上海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文联委员,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学位研究生导师,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编审。多次在中国上海、广州、香港等地和法国、德国、英国、韩国、瑞士、挪威、新加坡举办艺术展。曾在新加坡南洋艺术学院、法国昂古莱姆高等图像学院授课,获法国昂古莱姆市荣誉市民证书。作品被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广州美术馆收藏。2009年获中国美术家协会颁发的终身艺术成就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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