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城 千年土司王朝的不朽诉说

[来源:华声在线—湖南日报] [作者:彭学明]

《土司王墓》组图

现在,我们让老司城的每一块青砖和瓦片、每一粒石子和尘埃都复活起来,复活成一个中国古代的少数民族王国,复活成一个不同世界上任何一个王国的王国奇迹。

政治上,按照朝野对少数民族地区行政典法,推行土司王朝吏治。其官制主要依照军事行政,设有宣慰司、宣抚司、安抚司、招讨司、长官司,官职则依照管制设置,设有宣慰使、宣抚使、安抚使、招讨使、长官使和旗长、坊正、峒长。其地方行政官制设州、县,在州、城郊内设坊,在农村设旗、峒、寨。官职有坊长、旗长、峒长、寨长。官员一律由少数民族头人担任,而且世袭。因为是土司王朝,土司王朝最高军政长官则为土司王。历史记载,后来宋、元、明、清等朝代的土司制度,就是按照湘西土司王朝的建制而设立的。

军事上,屯兵自守,挟兵自重。设旗,设营。每旗5个营,每营500名,每两年征兵一次,年龄在16岁——20岁,读过6年以上的书,方可应征。常年有步兵、骑兵、侦察兵和禁卫军15000多名。500名禁卫军驻扎老司城内,保卫土司王国的君主和百姓安全。其他士兵驻扎各地,保家卫土。老司城对面的山有一个博射坪、校场坪和跑马坪,用于禁卫军日日训练。训练的科目除了骑术、剑术、箭术、擒拿格斗,还有刀法、枪法、摔跤、攀岩、武术、气功,甚至巫术。士兵们还常常打着赤脚与野兽博弈、与野兽赛跑,以练就飞身之术和孔武之力。小河里,还常年停有百余只小船,用于训练水兵的水上擒拿格斗,有时候,他们把水兵拉到较远的酉水河去,以适应更大的水面更急的河流。也许,那就是土司王的海军陆战队。其他士兵则散于各峒,冬季集训一月。土司王年年都要亲自主持军事大比武,胜者加官晋级,奖励牛、马和良田。年复一年的军事训练,极大地提高了土司王的军事能力,土家土司王朝的军人之所以个个骁勇善战,成为日后国家平夷、抗倭的主力军,就源于这些完整科学而又严格的军事训练。

经济上,可谓是农耕兴旺,社区繁荣。在农村,土司王把土地或分给农民,或租给农民,并颁发田土执照。农民可任耕其田,任种其地,任收其果。就连道士、和尚都有禅田、禅土和山林。老司城小河一带,梯土就开发了300多亩,郊外梯土、梯田就更多了。畜牧业每年猪牛存栏不计其数,仅马就每年存栏2000多匹。养蜂业、渔业和手工业,是老司城最大的经济特色。当时,土司发动家家户户养蜂,最多的一家养30桶,一到春天,满山花开,满山蜂舞,一派奇特的美丽景象。一年四季,满街都是金黄的蜂蜜在流淌着甜蜜。而在渔度街,满街都是鲶鱼、鳜鱼、鲫鱼、鲢鱼、草鱼、鲤鱼、鲈鱼和黄刺骨,还有小小的金枪鱼和银鱼。这渔度街是彭士愁为感谢秦姓人家专门修的一条街,卖鱼打鱼的全是秦姓人家。手工业除了铁匠、银匠各种店铺外,最有名的是织锦。织锦土家族人叫西兰卡普和花铺盖,是手工织出来的锦缎,云霞、花鸟和图画,色彩朴素而艳丽,好看至极。为了可持续性发展,土司还颁布了一些生态保护方面的法令。一是为了不把河鱼打尽,专门成立了渔业管理机构,颁布捕鱼、养鱼、禁渔法规,特别是禁渔方面做了细致严格的规定,保护渔业的生态平衡。二是保护森林和植被,土司王虽然可以地任民种,田任民耕,但树不能任民砍伐,在老司城附近的十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土司王还特别划出了那些森林公园和碧花庄园归彭姓人家管理,严禁砍伐。直到1980年,这里还古木参天,鸟语花香,绿水潺潺,鱼翔浅底,全是需几个人才能合抱的檀木、梨木等古树。遗憾的是,1980年田土承包到户后,村民们任意砍伐、买卖,几十万亩原始森林毁于一旦。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持家后人败家,真是痛心!

文化上,尊师重教,兴办教育,让黎民百姓学知识、长见识,接受外来的先进东西。彭士愁在建造土司皇城的同时,在紫金山对面修建了灵溪学堂,学生要在这学堂读上十年才能毕业。没有读上六年的,不能当兵;没有读上十年的,不能当差、当官,不能承袭官职。这一措施,得到了老司城强宗大姓和所有百姓的衷心拥护,富裕人家纷纷捐资助学。穷苦百姓,也纷纷想法送子女读书。为此,彭士愁又在皇城寿宫旁修了一座溪州试院,试院很大,一次性可同时容纳400人应试。试院三年招考一次,选拔录用优秀人才,特别优秀者选送朝廷参加会考。后面的历代土司王都重视教育,对学校进行了不断的扩建、修缮,到彭福石时代,学校修建了三栋18间教学楼,占地20多亩。彭翼南继位后,还开办了若云书院、关帝小学,若云书院相当于现代的大学、四年制,主要培养师资。湘西虽然偏僻闭塞,却代代人才辈出,与历代土司王重视教育密不可分。同时,历代土司王都重视民族文化的弘扬,年年都举行民族特色浓郁的民间歌舞大赛、民间技艺和民间武术大赛,优胜者都由土司王亲自颁奖。土家族摆手舞、茅古斯等许多浓郁的民间习俗与风情得以完整地保存和流传,与土司王的重视分不开。

在老司城遗址的教育区,至今还有一块翼南牌坊耸立在若云书院门前。此牌坊是明朝政府为表彰彭翼南抗倭有功而建,石制的,三门,四柱,已被岁月的风雨镀上了深厚的黑色和斑驳的苔藓。四根石柱顶端各有一个小狮子,对着远山和天空凝神守望,牌坊正中顶端是一束石火炬,还在熊熊燃烧,照亮远方。牌坊上“子孙永享”四个大字苍劲刚毅,力刺青天,是彭翼南亲笔所书。

是的,土家祖先们留下了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土家子孙,世世代代都有享受不尽的骄傲、自豪和荣光。

说到彭翼南,土家土司王国的历史,就像奔腾的黄河,在黄河壶口处会突然变得雷霆万钧,气势磅礴,伟岸高大,会突然让人更加油然而生一种敬意,发自心底的、挥之不去的敬意。

彭氏土司王国,延至彭翼南、彭荩臣时,已经600多年了,虽然湘西的历代土司王朝都不纳税,不朝贡,民族自治,完全独立,但湘西土家的土司王朝却历来没有脱离过国家的运行轨道,从来没有以国家为敌,给国家添乱,相反,当国家和民族有难时,国家民族的些许微痛,都会牵痛湘西人民的每一根神经,湘西的土家土司,都会带领湘西儿女为国排难,为民分忧。特别是当国家民族遭遇外敌入侵时,更会赴汤蹈火,不惜献身。湘西土司和黎民百姓,用鲜血和生命实践着溪州盟约上所盟誓的“亦无辜于大国,亦不虐于小民”。

数百年里,湘西土司王国的首领们带领湘西人民,协助国家和民族无数次地平息了全国各地的许多次叛乱。史料记载的就有100多次。每次出兵,少则几千,多则3万。

广东、广西、贵州、云南、湖南、湖北等地都留下了湘西土司王平叛的足印、鲜血和生命。湘西人英勇善战,不怕牺牲的威名,历朝历代,都威震华夏。

最辉煌的是明朝嘉靖年间的湘西土司领兵抗倭。

嘉靖年间,日本倭寇横行东南沿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东南沿海民不聊生。明朝政府无能为力。东南吃紧,朝政告急,明朝政府星夜驰信,请求湘西土司领军出兵。

于是,驻守永顺的土司彭翼南和父亲彭明辅率兵5000,驻守保靖的土司彭荩臣和儿子彭守忠率兵5000,劳师远征,奔赴江浙。

此时,正是年关。

本可完全过完年再出发,但得知国家被人侵略,同胞备受凌辱,湘西土司和百姓都寝食不安,心急如焚,决定提前过年。所以,湘西土家族至今还保留着提前过年的习俗——赶年。赶年的时间从腊月24开始,依照收到出兵通知先后开始过年。比如,彭氏土司王于腊月24日最先收到出兵通知,彭氏家族就腊月24过。田氏家族腊月25收到出兵通知,田氏家族就腊月25。过完就出发。一直到腊月29晚上,张家界一带才接到出兵通知,所以张家界一带现在还是腊月29半夜过年,过完就跟随大部队集体出发!土家族“赶年”的习俗,就此流传至今,成了一个民族最深厚和荣耀的文化符号、历史传承。

浩浩荡荡的万余人马,在大年三十的早上集结在酉水码头,那是何等壮观的场面?!码头沿岸站满了送行的人群,妻送郎,姐送弟,母送子,好不悲戚!好不感人!这一去,远走他乡,不知道何时能见?这一去杀敌保国,不知道能不能相见?那些远天远地赶来的亲人,此刻的心情,比严冬还冷。神明的八部大王啊,你要开眼啦!你要保佑你的后代子孙啦!你早点显灵,早点施法,把敌人的眼啄去,把敌人的头割下,把敌人的心挖出,好让我们的亲人毫发无伤,平安回家!

前面说过,八部大王是湘西的祖先,无助的女人们只能与土家族的法师——梯玛一道祈求祖先的保佑。

一两百艘鼓满风帆的船,从酉水起航时,所有送行的男人女人,沿着崎岖的山路,追了一程又一程。

湘西的船桨一路划破水面和寒冷、夜色和晨光,伐碎激流险滩、艰难险阻,过洞庭,下长江,星夜兼程,赶到了江浙。历时半个多月。

这一年是嘉靖三十三年,也就是公元1554年。

这条山重水复的水路,对湘西将士来说,早不陌生了。他们中的许多人,早在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时就曾经出征江浙,与戚继光、俞大猷一道抗倭杀敌。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闻听湘西将士驾到,江浙百姓奔走相告,夹道欢迎。他们早就熟悉湘西这支英勇善战的部队,早就蒙受这支部队的庇护了。湘西将士是他们的救星和保护神。而今救星和保护神驾临,驱逐倭寇,岂有不夹道欢迎之理?

一到江浙的湘西将士,立刻奔赴抗倭前线,投入抗倭战斗。

第一仗,1554年正月,江苏苏州府松江之战(今上海松江)。战绩不详。

第二仗,1555年正月,江苏新墩之战。永顺土兵和保靖土兵南北夹击倭寇,斩获敌人首级300余。

第三仗,1555年4月,江苏常熟三丈浦之战,保靖土管彭守忠率3000子弟兵,歼灭倭寇281人,保靖土兵仅1人捐躯。

第四仗,1555年5月,浙江王江泾之战。这是抗倭战争最大的一仗。日本倭寇20000余人疯狂掠夺江浙的黎民百姓。俞大猷督促永顺土司彭翼南率5000子弟兵左路出击,卢镗督促保靖土司彭荩臣率5000子弟兵南路驰援,参将汤宽率兵中路进攻,水路陆路三面夹击,从奉贤一直追击至嘉兴和王江泾。在王江泾,保靖土兵和永顺土兵,把在湘西平时水陆两用训练的智勇,发挥到了极致,陆路痛斩倭寇2000余人,水路溺死倭寇不计其数,是抗倭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明世宗欣喜异常,立刻下诏赐匾给永顺、保靖土司,上书:“东南战功第一”,给彭翼南、彭荩臣赐三品服,授昭毅将军,加右参政,管理宣慰司事,受赐银币,赐彭明辅银两,赐彭守忠冠带。永顺、保靖的万余土兵皆一一得到奖励。

第五仗,1555年7月,江苏苏州陆泾坝之战。日本倭寇千余人再犯苏州松江,彭荩臣和彭翼南的湘西土兵,与俞大猷率领的官兵再度联手出击,围歼倭寇于苏州陆泾坝,斩获倭寇600余人,溺死倭寇不计其数。千余倭寇,几乎全军覆没。

第六仗,1556年8月,浙江乍浦之战。日本倭寇万余人聚集浙江乍浦,焚舟饮血,以示决一死战。彭荩臣和彭翼南率领的湘西土兵,手持火把,冲入敌阵,火烧倭巢。经过数十回合的大战,贼寇大败。擒斩倭寇一千二百余人,焚死不计其数。

自此,江浙地区倭患平息。江浙百姓安居乐业。江浙的一草一木,才不再受日本倭寇的铁蹄践踏。

而这,都是湘西土兵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从嘉靖三十一年到嘉靖三十六年,湘西土司土兵连续6年征战抗倭,先后数次从湘西调兵3万余人。上万湘西人的生命留在了江浙。江浙和平而美丽的海岸线,是湘西的祖先们用鲜血和生命连接和铸就的。

湘西,虽然距离国家的心脏极为遥远,但当国家的心跳受到狼群的震颤时,湘西是一把打向狼群的最先、最近和最狠的猎枪。

1616年(万历四十四年)女真酋长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今辽宁新宾县)建立“大金”(后金),开始连连发动对明朝的进攻。1619年萨尔浒一役(战场在今辽宁抚顺以东),英勇善战的努尔哈赤更打得明军闻风丧胆,闻警即逃。东北告急,明朝告急,明廷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地征精兵援辽,挽救危亡。远在湘西的土司与土兵照样听到了国家疼痛的呻吟,保靖土司彭象乾与其弟彭象洲,子彭鲲、彭天佑率8000亲兵,分别于1619年和1620年,从湘西出发,抗金援辽,战于浑河(今辽河)。面对十倍于自己的敌人,明军不战而退,只有湘西土兵与敌军展开了数十次殊死的战斗,直到最后弹尽粮绝,全军皆殁。彭象乾的弟弟和两个儿子也都光荣牺牲。大病在身的彭象乾,因未能出征而幸免于难。这义薄云天的满门忠烈,使明熹宗感动万分。当他得知近万湘西土兵全部为国捐躯时,嚎啕痛哭,除了追授名号,还亲自在朝廷设灵堂祭奠湘西英烈。

可是,如今的中学历史课本上,我们看到的抗倭英雄只有俞大猷和戚继光,不见彭荩臣、彭翼南和彭明辅、彭守忠等湘西土司。明朝政府都用历史记载了湘西土兵是东南抗倭战功第一,我们当今的历史为什么把这节历史不是一笔带过,而是彻底抹掉?是因为是少数民族么?是因为是土司王朝么?还是其他什么?我巍巍华夏,不正是靠各民族的精诚团结和顽强奋斗,才得以繁衍壮大的么?

江浙的海岸和碧波,是否还知道土家祖先为国杀敌的战旗和刀枪?辽河的涛声和渔火,是否还记得土家祖先为国捐躯的身影和荣光?

其实,忘记这段历史的何止一个江浙、辽河,一个国家、民族,即便湘西土家族的徒子徒孙,都忘记了这段历史,忘记了这些先人,因为,彭荩臣、彭翼南的墓都被盗墓贼肮脏的灵魂打开,明朝廷亲授给保靖土司彭荩臣的“东南战功第一”的牌匾,早已被保靖的后人毁于一旦,荡然无存。想来,就心如扎刀,呼呼冒血,扯着心口的痛!因为,这不但是一个彭氏家族的无价之宝,也是整个湘西的无价之宝,整个民族的无价之宝。

不管记得还是忘记,我都想说的是,不管何时,无论何地,我的湘西,永远都是国家的忠骨和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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