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犸
自人类开始思考以来,爱情就是个谜。在心智渐开的数万年间,人一直在追问三个问题:爱情从何而来?为什么爱情如此强大?为什么爱情让人如此痛苦?
艺术家描绘它,哲学家思考它,科学家研究它。而人类学家海伦·费舍尔用了一种新方法研究爱情:她用磁共振功能成像仪器(fMRI)扫描了49个大脑。其中17个刚坠入爱河的人,15个刚失恋的人,17个婚姻幸福的人。这项研究后来登上了《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封面。
fMRI 扫描能显示恋爱时大脑的活动。在恋爱中的人,大脑奖励中心变得活跃,情绪区域持续兴奋。爱情找到了物质基础。而这些大脑活动与神经化学物质有关。在湖南科技出版社出版的《我们为什么相爱》中,作者费舍尔提出,主要有四种化学物质控制着爱情: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血清素、催产素。
多巴胺让人兴奋。恋爱的人整夜难眠却不觉疲惫,因为他们体内的多巴胺上升。这种状态解释了爱情的成瘾性。
去甲肾上腺素让人专注。恋人记得对方的每个细节:发型如何变化、声音怎样起伏、消息用了什么词。大脑泡在这种物质里,其他事情都变得模糊。
血清素(5-羟色胺)的下降让人深陷渴望,所谓相思成疾。费舍尔发现,恋爱中的人像强迫症患者。
催产素让人依恋。拥抱、亲吻和性行为都会释放它。它产生信任感,帮助建立长期关系。
一言以蔽之:爱情让我们的大脑变得不正常。
而且,这些化学物质在男女大脑中作用不同。男人的视觉区域更活跃,女人的记忆区域更活跃。这种差异来自演化:男人需要看,女人需要记。
这些神经机制并非人类独有。它们存在于所有脊椎动物体内,它们是古老的基础系统。我们对伴侣的渴望,来自数亿年演化历程中逐渐发展出的脑内系统。这种机制的演化有其原因,繁衍后代不是终点,后代的存活才是关键。爱情系统就是解决方案——它让动物照顾伴侣和后代。
人类的系统会更复杂一点。人类婴儿需要长期照顾,远超其他灵长类。两个人的合作更有效,而爱情让父母维持长期关系。这会提高后代的存活率。同样的机制也解释了失恋的痛苦。分离的痛苦是保护机制,它阻止人放弃已有关系。其他配对动物也有这种痛苦。
当然,爱情系统也有代价。它耗能、它带来痛苦、它导致不理性。但这些代价值得,因为它帮助基因传递。
而我们,都是基因的囚徒。
漫长的演化过程中,爱情的操作也变得精细化。它分为三个阶段。
吸引只需一瞥。外表、声音、气味都能触发反应,这个阶段可能只有几秒。
然后是狂热。这个阶段持续数月到数年。费舍尔说,这就是写诗的阶段。
最后是依恋。化学反应变得平稳,感情变深——这决定关系能否持续。
如果不确定是否碰到了爱情,费舍尔给出了一些提示,如果你身上出现下述状况,那就是已经被丘比特之箭射中:
· 那个人变得特别;
· 注意力无法转移;
· 看不见对方缺点;
· 情绪起伏大;
· 分离会产生焦虑;
· 身体会变化;
最典型特征是强迫性思维:“某个人在你的脑海中扎营。”这种感觉甚至比性欲都要强。人能接受性的拒绝,但无法承受爱的拒绝。
万一被拒绝,也就是爱情结束时,人的确会感到痛。费舍尔发现失恋者的痛觉区域活跃,这种痛苦是真实的生理反应。失恋者像戒毒者,有人需要几周恢复,有人甚至需要几年。这取决于依恋程度。凄美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其实是瘾君子尝试恢复正常的挣扎。
就像所有探索人类本质的研究一样,这些理论引发了广泛争议。有学者质疑她对浪漫之爱的演化解释是否准确;也有人指出她的研究样本可能无法完全代表其他文化背景下的爱情表现形式。有批评者认为,将复杂的情感简化为神经化学反应可能忽视了爱情的社会文化维度和个体差异。一些心理学家则提出,这些理论过于强调浪漫激情的生物学基础,而相对轻视了依恋形成的社会学习过程。
但这些争议恰恰说明了爱情研究的复杂性:它像一个万花筒,从不同角度看都会呈现不同的图案。生物学、心理学、社会学、人类学等不同学科对爱情的解释或许各有侧重,但正是这些不同视角的交织,才构成了我们对爱情更完整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