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声在线全媒体记者 周月桂 于淼
垸,是人类与河湖相处的产物。千百年来,特别是近100多年间江湖格局形成以来,长江洪水携带大量泥沙涌入洞庭湖,造成河湖洲滩发育,湖区人们在肥沃的河湖洲滩筑堤围垸,将荒芜之地开垦为富庶的“鱼米之乡”。
今日洞庭湖区,千亩以上的堤垸有226个,大大小小的垸子星罗棋布,阡陌纵横,犹如一盘人与水下了千百年的棋局。反复博弈中,有洪水泛滥、惊心动魄,也有稻香四溢、渔歌悠长……
7月中下旬,我们走进西洞庭湖区,探寻人与垸、人与水的故事。
1.沅澧垸
“垸就是挡水的,也是我们生活的地方”
气温越高,晚霞越绚烂。7月20日傍晚,常德诗墙公园迎来一天的人流高峰,晚风渐渐吹凉水面。
“水一天天退下去了。”水退之后,77岁的常德市民田工恢复了到诗墙公园散步的习惯。
7月19日晚,常德诗墙公园,市民在抗洪纪念碑下散步。
7月3日,沅江超警戒水位,常德诗墙四阁城门关闭。影像资料显示,当时的诗墙处于半淹状态,熟悉的游步道和广场全部没入水中,抗洪纪念碑只露出小半。
“不慌,我们防洪墙挡得住。”参与过诗墙建设的田工说。常德城内,生活基本如常。随着沅水水位逐日下降,诗墙四阁城门重新打开,人们重回诗墙公园散步,细细查看诗墙上淤泥留下的横纹,在高耸的抗洪纪念碑下说起这轮大水,感慨诗墙固若金汤,又一次抵挡住了洪水。
位于洞庭湖西部的古城常德,建于河湖冲积平原之上,土壤肥沃,水患频繁。如今的中心城区,属于洞庭湖区保护面积最大的重点垸——沅澧垸。
沅澧垸总面积210万亩,人口130万,筑堤围垸历史悠久。据传,2200多年前,秦昭王遣白起伐楚取黔中地时,留守部将张若筑城拒楚,是为常德城筑城之始,亦为筑堤之始。至唐朝晚期,防洪多于防敌。漫长的历史长河里,堤垸不断加固培修,其中就包括今日沅水一线的防洪大堤。
“垸就是挡水的,也是我们生活的地方。”在常德市武陵区丹洲乡三湖渔场,村民龙占其头戴草帽,脚踩拖鞋,清理鱼塘。今年他养了70亩鱼塘的鱼,经历7月的洪水,一条也没损失。
渔场位于城郊的护城丹洲垸内,也是沅澧垸的一个重要子垸,垸如其名,护守着常德主城区。多年来,湖水不断消长,护城丹洲垸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考验。
关于洪水的记忆几乎总是在7月。1996年7月,沅水流域发生特大洪水,龙占其的50亩鱼塘和几亩耕地被洪水淹了10天,鱼被冲走,水稻绝收。
那年后,城区2.92公里防洪大堤进行了彻底整治,堤防不断加固,排涝机组设备进行升级。1998年后,护城丹洲垸再也没有出现过严重内涝。
常德城区还建成了一道混凝土防洪墙,这道防洪墙也是“中国常德诗墙”的载体,刻录中外名诗1267首。诗墙上武陵阁、春申阁、排云阁、渔夫阁四大楼阁耸立,既是防洪闸口,又添文化底蕴。
入夜,常德河街水波荡漾,灯光璀璨,是这座城市最具烟火气的地方。
7月19日晚,常德河街流光溢彩,游人如织。
河街本在沅江畔,即如今的防洪大堤上,是近代中国第二大桐油码头和全国重要的商埠物流中心,后因修建防洪大堤而拆除。2016年,河街在穿紫河北岸重建,再现了吊脚楼、窨子屋、封火山墙、热闹的“湘西大码头”……
夜深,穿紫河的水声更为清晰。如今的河街,承载着沅水流域的水乡文化与乡土记忆,成为现代都市人一处心灵港湾,一个新的“垸”,用以抵挡时间的洪水。
2.澧南垸
“垸是种田的,也是蓄洪的”
堤外,正是澧水一年中最为丰满的时候。堤内,几栋废弃的民居静默在阳光里,周边是大片农田,早稻已经收割,玉米露出淡淡的金色,深绿色的芦苇随风成浪,棉花鼓胀起小苞……澧县南部,澧南垸里,又是一年好收成。
“垸是种田的,也是蓄洪的。”澧南镇双荷村70岁的王绍柏这样认为。
澧南垸,洞庭湖区24个蓄洪垸之一。此地三面环水、一面靠山,与县城隔河相望,土壤肥沃,水田种水稻,旱地种棉花,还有油菜、玉米等作物,曾是澧县重要的农业生产基地。
自有人居住以来,水,一直是澧南垸一个沉重的话题。
“我一生中,经历了3次溃垸。”王绍柏出生于1954年农历四月,那年农历五月,澧南垸溃垸,人们流离失所。在成长的岁月里,长辈心有余悸的述说,为王绍柏复原了生命最初遭遇的那场洪水。
1998年,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给王绍柏和整个澧南垸的生活带来巨变。
7月19日,澧南垸航拍。
这一年,澧南溃垸,不得不被动蓄洪,垸子里可谓水洗一空,王绍柏的家也毁于洪水中。也就是这一年灾后,澧南垸开始实施“平垸行洪、移民建镇”,王绍柏离开生活了40多年的垸子,往山上搬迁。2000年左右,大部分移民都住进了位于乔家河、张家滩两处居民点的新居。新居在地势较高的山包上,大家开始了在山上居住、在原址耕作的生活。
2003年,澧水再次超历史水位,为保卫澧县县城所在的淞澧大圈的安全,澧南垸首次实施了主动蓄洪,垸内再次一片汪洋。“那时我们人已经搬走了,主动蓄洪,把损失减到了最低。”王绍柏这样解释。
澧水河静静流淌,移民新镇里,道路宽敞整洁,成片民居与山相偎、与水相拥,学校、医院一应俱全,居住区、农业区、工业区布局合理,山景、水景、园景交融和美。
洪涝过后的淤泥,会为农作物提供充足的养分,让肥沃的湖田生出饱满的水稻。澧南垸的人“退出”之后,留下的肥沃土地,被重新开发整理,曾经一小格一小格的农田连成了大片,路、林、渠排列有序。
王绍柏家里以前无人承包的“烂泥田”,变成了旱能浇、涝能排的保收田,他将田地流转出去,自己在镇上开了家商店,过起了安稳的小镇生活。
3.青山湖垸
“以前的垸,已是水的一部分了”
太静了。湖风里,蜻蜓在水草上驻足;堤岸尽头,观鸟亭在白云间静止;一片汪洋中,鹭鸟不时掠过。汉寿县青山湖垸短暂承载过人们生活的时光碎片后,重新变为了河湖最初的模样。
“我家以前就在湖中心,你看那里。以前的垸,已是水的一部分了。”汉寿县洋淘湖镇游巡塘社区居民朱立明,试图在宽阔的湖面上指出自己居住的房屋旧址。
7月20日,“退田还湖”后的青山湖垸和渔民新村。本版照片均为华声在线全媒体记者 辜鹏博 摄
荡漾的湖水之下,是原青山湖垸的房屋、农田、池塘……
“青山湖垸1975年开始围垦,有1家林场,2家砖厂,还有良田1万多亩。”沅南垸水利管理委员会副主任肖秀峰说,那时的青山湖垸,有来自河南、陕西、四川、湖北、江西等地的农垦人,大家在这里一边开垦,一边与水抗争。资料显示,青山湖垸自围垦以来,水患频繁,尤其是1996年、1998年两次溃堤,损失惨重。
1998年洪水之后,垸内5800多人全部“退田还湖”。一些来自外省的农民回到了原籍,当地居民在3个灾民小区和1个渔民新村中重建家园。
与水争斗多年后,人终于给水让路。青山湖垸融入了西洞庭湖湿地,被列为国际重要湿地。
如今的渔民新村,两排住房沿内河而建,整洁雅致,从水上吹来的风,跟往昔一样凉爽。村口,有一个巨大的雕塑:一名渔民撑杆泛舟,水鸟在上空飞翔,牵系着一缕悠悠的乡愁。
村民迈向新的生活,鱼鸟回到了曾经的家园。2020年9月,青山湖候鸟公园开工建设,打造为集湿地观鸟、教研、旅游于一体的大型湿地科普旅游公园示范基地。汉寿县定期开展河湖洲滩专项整治和湿地生态修复,当地现已恢复退化湿地面积8万亩。
每到冬日,候鸟归来,常有大群小天鹅在此嬉戏觅食,吸引大批观鸟游客和摄影爱好者。
青山湖,已是另一番自然和谐、热闹喧腾。人与水的棋局,在这里走成了和棋。
【记者手记】
垸与愿
于淼
行走在澧南垸的垸堤上,来自湖面的风,将垸内的芦苇“推”出深绿色的浪。村民居住过的房屋已不见屋顶,唯有红色的砖墙伫立。屋内水泥地的缝隙中,已长出小树。
肥沃的湖田之上,村民们举家离开,将安居乐业的希望埋下来。望着大片茁壮生长的水稻、玉米、棉花,还有葡萄,听着种植园的喜讯,希望就此具象,生根发芽。
碧波荡漾,飞鸟掠过。青山湖垸虽已不见昔日生活的痕迹,但村民们已经在异地过上了更安稳的生活。青山湖垸承载农渔生产希冀的使命已完成,将真正成为候鸟、游鱼等生灵的家园。
垸是人与水的牵绊,自古至今,它敞开胸怀,让万物繁衍生息。垸的下一个愿望是什么?也许,每一片水花、每一株水草、每一只水鸟,都将给出答案。
【相关链接】
沅澧垸
湖南共有11个重点垸,总保护范围990万亩、人口560万。沅澧垸是保护范围最大、人口最多的堤垸,共保护210万亩、130万人,分别占重点垸总数的21%、23%,涉及常德市的武陵区、鼎城区、津市市、汉寿县。护城丹洲垸是沅澧垸的子垸,是常德城区所在地,垸内包括13个乡镇(街道)及柳叶湖旅游度假区。
澧南垸
澧南垸位于澧水右岸,道水尾端。原名十里坪垸,也称泰和垸,兴建历史可追溯到清代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1984年,澧南垸被定为洞庭湖区24个蓄洪垸之一,承担着洞庭湖区2亿立方米的蓄洪任务。垸内耕地面积3.3万亩,人口3.2万。
青山湖垸
青山湖垸原名定福垸,于1976年围垦而成,垸内面积733.3万平方米。1998年,青山湖垸经多次溃堤后,实施平垸行洪、退田还湖、移民安置工程,1700多户共计5800多人退出青山湖垸,恢复水面1.2万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