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茂 严梦静
华兹华斯说过:“诗歌来自诗人心情平静时对于往昔情感的追思。”
薄暮的创作便是如此,他的诗歌空灵而韵味悠长,耐人寻味,细细品来,便随他进入一个宁静祥和的无人之境,悠然自得看人间烟火,经辛酸苦辣,品时代发展,在过往与现实的交融中体会一份份情感的荡漾。正如他在访谈中所指出,“我只是一个由于个体成长感知到生命与命运的偶然性,从而自然而然为之表述,或因之冥想的书写者。”薄暮的诗歌,正是这样,能够在平常之处照见生活哲思。他置身于生活现场,通过描绘故乡记忆中的人间烟火、挖掘工业矿藏中的时代脉络以及追溯古典文化中的美学风尚,引领读者进入一个直面当下、充满思考和不断感悟的世界,这个世界真挚、温暖,以情动人。
一、描绘故乡记忆中的人间烟火
薄暮的诗歌中,故乡是一个重要的主题。他以细腻的笔触描绘出故乡记忆中的人间烟火、三餐四季,让读者感受到了故乡的温暖和亲切。在他的诗中,我们可以看到宁静中暗含威严的黄河、铁器般坚硬的父亲身影、耳提面命的给予宗教般爱的母亲,以及打桂花的人、腌腊菜的场景、河谷里开着明黄的小花的蛇莓等等。这些寻常的事物和场景,构成了故乡生活的画卷,展现了故乡人民的勤劳、善良和淳朴。
故乡和童年,对于薄暮而言,也许如他所说的那样——“我出生在大别山腹地一个四世同堂的家庭,祖父和父亲都是单传,我这一辈六个孩子,我是长子。家里真正意义上的劳力只有母亲一个人。我所写的东西,大部分是关于故乡或与故乡有关的,但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乡土,可能是在用故乡和童年赋予的意象,来表现自己想表达的东西。”
但毫无疑问,他笔下凡此种种皆是美的。无论是于夕阳西下之时“竹青编箩,竹黄编篮”,听“万壑松声”“写满春风的翎毛”(《提笔写信》);还是在暴雨来临前“长明灯下,双手合十”,看槛外树林,蝉鸣不休(《暴雨来临》),抑或在秋色将尽时分,陶醉于“果实的微光”与“乌鹊登高望远”(《秋色》),诗歌中的那个“我”,永远从容、逍遥、享受与诗意地栖居于理想的故乡,与世无争,天人合一。正如现代哲学家海德格尔所说,诗人传达存在的天命、守卫语言之家、看护诗意的栖居。
而这些人间烟火、欢声笑语、人情冷暖,更多则是薄暮运用丰富的意象来营造和表达的。在他的诗歌中,黄河、铁器、妈妈、桂花、暴雨等意象都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例如,在《黄河》中,诗人将黄河描绘得平静如大雾中迫近的恐惧,这种独特的描写赋予了黄河一种神秘而压抑的氛围,这里的黄河,不仅仅是一条自然的河流,更是诗人心中的一种象征,它代表着故乡的深沉和神秘;在《父亲的铁器》中,父亲将铁分为两种,一种是用来打制工具的,另一种是“我”,父亲用各种方式打“我”,试图打掉“我”的犟、懒、笨等缺点,最终将“我”打造成一类铁器。这里的铁器象征着坚韧和磨砺,表达了父亲对“我”的期望以及“我”在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痛苦和挣扎,也反映了故乡人民坚韧不拔的品质;再如《妈妈是一种宗教》中,妈妈被比作一种宗教,诗人通过对妈妈的回忆和思念,表达了对母爱的深深敬仰和感激之情。这种比喻手法使妈妈的形象更加神圣和伟大,也使诗歌的情感更加深沉和真挚。
而《打桂花的人》一诗中,桂花的意象象征着美好和芬芳,诗人通过打桂花的人的行为,表达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这些诗歌以独特的视角描绘了故乡的生活场景,蕴藏着温暖与美好。这不仅仅是对生活的简单描绘,更是诗人对故乡情感的寄托。薄暮以真挚的情感、逼真而生动的意象和朴素的生活哲理形成了近似陶渊明般淳朴的艺术风格。
二、挖掘工业矿藏中的时代脉络
与西方浪漫主义“提倡自然、反对工业”不同,作为具有时代责任感的诗人,歌咏时代,把握时代发展的脉搏,是题中应有之义。在中国科技实力突飞猛进的卓越成就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伟大目标召唤下,诗人们目睹了祖国科技日新月异,深感民族未来的无比灿烂和辉煌,新工业诗歌应运而生并展现出强劲的生命力,为时代吟唱。正如《全国新工业诗歌联盟宣言》强调的那样,加快推进新型工业化是时代的大潮,诗歌没有理由缺席,诗歌界没有理由不屹立潮头,诗歌工作者没有理由不高分贝发声。
薄暮具有高度的时代责任感,勇立潮头,看到新型工业化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必由之路。他书写钢铁工厂、高炉炼铁、热轧车间等工业场景,展现了工业文明的发展历程,以及在这个过程中人们的生活和思想的变化。
他的新工业诗歌美学风格的独特性在于,由于其诗歌意象和诗歌题材的陌生化,使它与陈旧的诗歌语言和僵化的诗歌意象区别开来。他善于运用象征与隐喻,选择独特的意象,如铁、焦炭、高炉、炼钢等工业元素,展现了工业生产的独特魅力和力量,同时也赋予了这些意象深刻的象征意义。在《谁发现了铁》中用“是谁最先听见,伸开扭曲的手指。”不仅描述了探索者的动作,更象征了对未知的探索和发现的喜悦。其次运用大量生动的比喻,使诗歌更具感染力,诗人将铁的发现比作陨石照亮青铜时代,将铁的冶炼过程比作浴火重生,将钢锭的轧制过程比作反复磋磨等,使读者能够更直观地感受到工业生产的过程和力量。同时丰富的色彩运用更为诗歌增色,在《高炉炼铁》中运用了多种色彩来描绘炼铁爆裂、翻滚、升腾、坠落的场景,如“黑灰、青灰、暗红、土黄”“金色溪水”“火红钢坯”等,极具画面感。
诗人赞美工业,并在其中蕴含了人对自我的探索和对生命的感悟、对工业时代奋斗精神的认同和尊重、对传统工艺的尊重和对现实的关注。如《焦炭》《起飞》《炼钢》描写了炼焦、炼钢等传统工艺,体现了对传统工艺的尊重和对工匠精神的赞美。《在热轧车间》通过对工人、轧机和钢坯的描写,展现了热轧车间的忙碌和火热。《冶铁者》讲述了冶铁者的经历和感悟,从乡村学校的老师到钢铁工厂的工人,冶铁者始终与铁打交道,致力于提炼出最好的铁,表达了对冶铁者的敬佩和对工匠精神的赞美。《一块铁》以一块铁的命运为线索,探讨了铁的选择和价值,引发人们对自身命运和价值的思考。《废钢》揭示了废钢的产生过程和命运,表达了对被淘汰和边缘化的事物的关注。同时,也提醒人们要珍惜资源,避免浪费。
薄暮的新工业诗歌通过对工业的生产过程和意义的多维度探索,呈现了深厚的文化内涵和情感表达,使得读者在感受到工业进程的同时,也能体验到其中所蕴含的诗意和人文关怀。
三、追溯古典文化中的美学风尚
薄暮诗歌中有对古典叙事的某种活力的重新激活,迫使它与现实构成一种对话与互文关系,从中唤醒一种新的诗意。后结构主义学者茱莉亚·克莉丝蒂娃(Julia.Kristeva)借鉴巴赫金的对话理论,1969年《符号学》中阐释了“互文性”理论,她认为:“任何作品的文本都像许多行文的镶嵌品那样构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
薄暮的诗歌还追溯了古典文化中的美学风尚,思古人、忆其事、抒己志,延长了古诗中常见意象的生命力,使得古典意象在现代诗歌中大放异彩,展现了对传统文化的尊重和传承。在他的诗中,我们可以看到对蒲松龄、新月、古刹、木鱼等古典元素的描写,这些诗歌营造出一种古朴、典雅的氛围,让读者感受到了古典文化的魅力。
在《最后一次与蒲松龄聊天》一诗中,诗人写道:“新月之夜,和先生一起丈量/古刹横梁上的香火齿痕/讨论它的精微或迂阔,当初的形制/一场变故,长满荒草的人影/出家人睡了。木鱼独自朝菩萨磕头。”这里的新月、古刹、木鱼等元素,营造出一种神秘而宁静的氛围,让读者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古代。而在诗中,诗人与蒲松龄的聊天,也展现了对古典文化的尊重和对传统文化的思考。
《社戏》《地上本没有路》则是与鲁迅的《社戏》《故乡》构成了互文,薄暮同样运用了“社戏”“水草”“豆麦”“闰土”等意象,表达自己对故乡的回忆和对童年生活的怀念。诗中的“故乡”和小说中的“故乡”都是作者心中的精神家园,代表着他们对过去美好时光的回忆,也有对故乡的变迁和人们生活的改变的无奈。
此外,诸如《水浒别传》《读大人先生传》《卧龙岗上》《范滂传注》等等,均是从古典文化当中获取历史人物和事件,进而构建出一种互文的格局。不管是选取人物与事件,还是于传统文化内部寻觅文化因子,薄暮均向其作品注入了当下人的情感以及思考,绝非拘泥于对往昔人物和事件的单纯重复讲述。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一个诗人有一个诗人的追求。应该说,薄暮的诗歌写作进入到一种喷发期,他的诗歌主题涵盖了生活、厂矿、自然、人性、命运等多个方面,在平常之处照见了生活的哲思,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通过对这些主题的探讨,表达了诗人对生命的热爱、对人性的思考以及对社会现实的深切关注。无论是的乡土诗歌还是他的工业诗歌,薄暮作品的最大特色是钙质十足,富养丰富,有血有肉,充满泥土气和烟火味。他不搞怪,不虚蹈,承继传统又不囿于传统,努力用诗歌的方式为这个时代培根铸魂。
2024年7月18日于奥克兰北岸静月轩
【作者简介】
聂茂:中南大学红色文化创作与研究中心主任,中南大学工业文学创作与研究中心执行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
严梦静:中南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编:张岚
来源:湖南日报·华声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