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以南，浃水之滨。
耸立在沅江市万子湖上的凌云塔，似一支直指天空的劲笔，气势磅礴。4月中旬微凉的一天，从沅江市区乘船前往，三十分钟后，记者一行步入一片绿色芦苇荡中，直抵凌云塔下。
这座始建于清乾隆58年(公元1793年)的石塔高33米，坐八面，镇八方，共七层，每层分东西南北四门，为中空楼阁式石塔，通体为花岗岩砌成，至今保存良好，是沅江市和南洞庭的一个地标建筑。
题于塔上的一副楹联，闪耀着人文之光：
挺出一支挥翰墨；
联登七级会风云。
记者邀请了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肖百容院长为我们解联，揭示其背后所代表的乡土文化传承与独特的人文精神。
振兴文风 筑塔撰联聚灵气
肖院长介绍，这座石塔相传是乾隆年间沅江知县傅景淳为振兴沅江文风、聚敛天地灵气而建，建成后对南洞庭湖区影响颇深，也成了不少人文历史故事的诞生地。
凌云塔上现存两副楹联，一副为第一层的“文星磊落昭银汉；笔阵嵯峨焕彩霞。”另一副则是本文“主角”，二楼正门的隶书楹联——“挺出一支挥翰墨；联登七级会风云”，为主持建塔的清代沅江知县傅景淳所撰。
（坐落在湖洲上的凌云塔。）
肖院长表示，上联“挺出一支挥翰墨”，描述凌云塔伫立于江上的情状。浩瀚渺茫的湖水中，拔地而起一座七级石塔，作联之人似欲以天为幕，石塔作笔，于天地之间作出一篇锦绣文章。上联不仅生动描绘了塔及其周边的自然景观，又抒发了读书人做经世之学的壮志豪情。
下联“联登七级会风云”，气势雄浑。“七级”，恰对应凌云塔的七层楼，意指思想及抱负通达高处，欲登顶以投入风云际会的时代大潮。
肖院长认为，此联借自然风物、人文景观，抒发了文人的豪情壮志，运用了拟人、比喻、夸张等修辞手法，但又不显生硬，自然生动、气势不凡，突出了对儒家文化的重视，强调了儒士们积极入世的人生追求及求取功名的人生理想。
凌云塔上的两副联皆表达了“重读书”、“求学问”的思想内涵，这同石塔所处的地理位置有关。沅江市地处洞庭湖腹地，旧时舟楫往来，到长沙、岳阳、武汉等地都很便利，民间视野开阔，崇尚儒学的思想理念已然深入人心，在当地形成了读书、进取的积极风气。
（位于凌云塔二层的石刻楹联。）
肖院长告诉记者说，撰联者傅景淳作为当地的“亲民之官”，他撰写的楹联不仅从百姓视角真实反映了当地人民求学若渴、继承文脉的朴素美好的愿望，也承担着向下教化的责任，通过重视和强调文化教育，意图培养布衣百姓的文化自觉。
化民成俗 乡土文化有传承
“如何看待楹联这种教化功能？”记者向肖院长请教。
他解释道：“楹联的教化作用，一定程度上发挥着乡村建设中‘乡约’的作用，对社会基层的人民提出了相应的道德要求，规范着人们的言行举止，维系着乡村治理秩序的稳定。乡土楹联作为地方文化集合体的一种载体，很好地承载了成风化人的功能。”
“学而优则仕”，是当时读书人毕生奋斗追求的内生动力，亦是此联的核心思想。当时封建科举制度不仅为文人们提供了实现远大抱负、人生理想的现实途径，也使得大批文人志士皓首穷经，不断用儒家礼学思想规约自身，以追求“仁礼并重”的所谓圣人境界。
（肖百容院长向记者解联。）
据记载，沅江由科举入仕的人才并不多，但当地儒学思想及传统道德的人文建设仍生生不息，一代代在儒家思想深刻影响下的士绅群体，时时传承着儒家文化提倡的“修齐治平”、“教化人心”的社会责任，在当地乡村文化中形成了以士绅为首的地缘性教化风尚。“凌云塔上的这副楹联对于当地人们的道德、思想观念的形成，是有积极的影响的。一副好的楹联也可以说是一个地方区域文化、道德规约的集中表现，教育不仅仅是学校的教学，这种潜移默化的教育也是我们乡村教育、学校教育要重视和学习的一个方面。”肖院长表示。
当代社会的发展日新月异，新农村建设如火如荼。如何因地制宜、润物无声地繁荣乡土文化，建设乡风文明？肖百容表示：“这副楹联为我们带来了些许启发，‘成风化人’的路径在‘化’，通过潜移默化的教化，来实现涵化人心、铸魂育人的目的，更好地实现价值引领。”
历经200多年的风雨洗礼，石塔上楹联的字迹已然斑驳模糊。也许，从艺术的角度上看这副联不算上乘之作，从其内涵上看也与类似主题的楹联相差无几，但经过岁月的淘洗，正所谓大浪淘金，这副立于乡间地头的楹联在当地广为人知，成为传统社会乡土文化传承和发展的一个缩影，也成就了一个联坛佳话。
记者手记
乡土文化，润物无声
姚昕玥
有关凌云塔的故事很多，一首《咏凌云塔》更是被当地口口相传。据传清代名将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彭玉麟共邀游塔，观傅景淳楹联后，四人有感而发各吟诗一句，联成七言绝句一首：“洞庭秋水砚池波，拿过君山当墨磨；宝塔倒悬权作笔，苍天能写几行多。”
以洞庭秋水为砚，君山为墨，宝塔作笔，苍天为纸，要写下天地大文章。这首诗句句气势非凡，一句比一句精彩，流传甚广。
无论是傅景淳的楹联还是这首《咏凌云塔》，均有豪迈壮阔之气，这与儒家思想培养“经天纬地之才”的思想一脉相承，站在登高望远的宝塔上，自有睥睨天下，指点江山之志。
湖湘志士，意气凌云；乡土文化，润物无声。记者感到，乡间地头中有直冲云霄的豪情壮志，乡土文化沃土里也常出高人，推动地方特色文化的发展，除了更高层面的助力之外，更需民间力量的内生驱动，才能让地方文化建设持续发力，赓续永存。
点评嘉宾：肖百容
肖百容，男，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二级教授，文学博士，博士生导师，湖南省普通高等学校学科带头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理事，湖南省现当代文学研究会执行会长、秘书长，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主要研究方向为旧体诗词研究、中外文化与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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