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一本线装的乡愁

2024-03-29 07:22:12 [来源:华声在线] [编辑:潘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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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徐虹雨

城市总是临水而建。家园的故事,便时常与河流有关。

我的家乡,湖南常德,是一座丰水型城市。枕长江,倚洞庭,挽沅澧两水。

我的生命,与一条河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就是穿紫河。上班的地方,在穿紫河畔;居住的家园,亦在穿紫河畔。

穿紫河,如一本线装的乡愁,将老常德人记忆中的家园浓缩在河畔。麻石路、吊脚楼、风雨桥呈现在眼前;常德高腔、常德丝弦、澧州花鼓萦绕耳畔;糖油粑、桂花糕、芝麻糖留香唇齿。老常德的景,老常德的曲,老常德的味,老常德的乡愁,就这样被一一激活。

十多年前的穿紫河,却是另外一番模样,河水黑臭,鱼虾翻肚,河畔的人家纷纷搬离。它曾一度是当地人心里纠纠缠缠的“结”。

一条河,如何解开人们的心结,让他们能触摸到一座城的体温、望得见一个时代的乡愁?

▲穿紫河已成为城市碧玉带。常德市委宣传部供图

河之殇

穿紫河全长17.3公里,与常德的母亲河——沅水一堤之隔,东北角与“中国城市第一湖”柳叶湖相通。

它曾是一条奔流千年的古运河,名字取自唐诗。唐代著名诗人刘禹锡被贬常德,自然山水慰藉着诗人的心。他在《采菱行》中吟诵:“白马湖平秋日光,紫菱如锦彩鸾翔。”取诗中“紫菱”之意,穿紫河得名。

这条紫菱如锦的河,却曾一度漾不起碧波。

祖祖辈辈住在穿紫河畔的胡泽喜一家,见证了穿紫河的变化。

在他祖辈的眼里,穿紫河是金色的。他的爷爷曾是穿紫河边的扳罾客。穿紫河边,曾有许多罾排静静地泊着。撑开罾网的竹架如同伸向金色河道的大手,打捞河里丰盛的鱼虾。

在他父辈的眼里,穿紫河是银色的。那时,河里的鱼虾渐渐少了,他的父亲当上了篾匠,编些箩筐、竹篮,用船载了,天还未亮就一桨一桨划动水波,赶往集市。每一桨都泛着月色银白的光。

在他这一辈的眼里,穿紫河是黑色的。河流沿线脏水直排河中,翠绿的水葫芦塞满整个河道,鱼虾死亡,黑色的河水泛起一阵阵腥臭。

穿紫河颜色变化的背后,是人们对这条河流的一次次“拦腰截断”。

为了解决灌溉与防洪问题,常德历时两年修建了渐河,穿紫河水系源头从此受到人工调控。

为了解决丹洲内涝与穿紫河防洪问题,常德市又修建了新河。至此,穿紫河被切断,失去源头补给。

随着城市扩张,穿紫河上游多处被遮盖,下游被填埋而改道,或围堤为塘,或掩土为田。河道缩小,污染加重,最为严重时,穿紫河沿线密密麻麻分布着118个排水口。直排河中的雨污混合水,使得河水变黑发臭,河床越淤越高。

曾经自由呼吸、欢快奔流的穿紫河,失去了活力,在城市腹地沉重地喘息。

河流,是城市的眼睛。胡泽喜看见了一座城市的眼泪。

▲环卫工人在穿紫河上打捞垃圾。华声在线全媒体记者 辜鹏博 唐俊 摄

河之变

如何才能再现诗人笔下“紫菱如锦彩鸾翔”的美丽画卷,擦干一座城市的眼泪?沿河的人们期待着。

武陵区紫桥小学的陈瑛老师,工作的学校与生活的小区均在穿紫河畔。她还是常德市环保志愿者协会的会长,深知水质的重要性。穿紫河黑色发臭的水体,曾让她不堪其扰,想搬家远离穿紫河。“就算家搬了,学校还在那里啊!”穿紫河,一度成为她心里的疼痛。

和胡泽喜、陈瑛一样疼痛的,是穿紫河两岸30多万居民。

终于,他们看见了变化!

2004年,常德市把目光投向世界,向德国汉诺威学习。这是一座在城市水治理方面走在世界前列的城市。同年,“欧盟援建亚洲水环境项目”在常德启动,城市水治理工程正式推进。

2013年,中国政府提出建设“海绵城市”。两年后,全国选取了16个城市作为试点,具有城市水治理丰富经验的常德是其中之一。

常德运用海绵城市建设理念,推进“水生态、水安全、水环境、水文化、水资源”五位一体建设,提出“水安、水净、水亲、水流、水游、水城”建设目标,倾全城之力,实施“活水、净水、蓄水、排水、亲水”五大工程。改造中的穿紫河,不仅逐渐恢复了自洁功能,还像一块巨大的“海绵”,消纳着城区的超量雨水。

穿紫河是城市的眼睛,他们是穿紫河的眼睛。胡泽喜、陈瑛时常站在穿紫河岸边,见证工程的进度。

曾经成片翻着白肚的死鱼不见了,曾经密密麻麻覆盖河面的水葫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岸边栽种的可以净化水质的芦苇,芦苇下布满了天然滤料、松散石块、渗水管、导流管等生态滤池设备。从泵站提上来的雨污混合水,经过这片生态滤池后,排入穿紫河。穿紫河奔流起来,清澈起来,不再是藏污纳垢的“龙须沟”。

与穿紫河一并变得清澈的,还有常德城的其他水系。沅江、柳叶湖告别了污染水体的餐饮船,滨湖公园的内湖引入了海绵城市的治理模式……无论是有名字的河湖,还是无名字的堰塘,都变得清澈起来。

2018年10月,常德市获评全球首批“国际湿地城市”,并与世界自然基金会签署合作备忘录。在这次会议上,很多专家表示,城市水治理是人类面临的普遍难题,也是国际社会关注的热点,常德在城市水治理和湿地保护方面探索出的有效经验,值得世界各国借鉴。“世界自然基金会也会将常德管理经验和成功范例推广到国际社会。”世界自然基金会全球淡水政策总监穆鲁文·迪恩说。

穿紫河变了,昔日沉重的喘息终于变为自由的呼吸,“白马湖平秋日光,紫菱如锦彩鸾翔”的画面终于又回来了。沿河两岸居民终于可以枕河安眠,畅快呼吸。

水之舞

水质变清,自由呼吸,这还只是穿紫河凤凰涅槃的第一步。常德人还要让这条河承载起历史与文化,成为一条流淌着乡愁的河。

承载常德人乡愁的一条街,最有特色的便是河街。

清代嘉庆《常德府志》记载:常德沅江岸边,一边是水,一边是城墙,从东门到大西门是绵延两公里长的繁华河街,依次为大河街、小河街、麻阳街。

常德沿沅江而建,许多年以来,常德的商业圈都是以沅江码头为核心,由沅江上游至下游有20余座码头。河街居住的大多是与水、船相关的人,做的是与水、船相关的生意,听到的是与水、船相关的号子和喧哗,嗅到的也是与水、船相关的气味。昔日千米的河街,曾汇集41种行业,云集近200户的富商、巨贾。那时,河街被民间传说称为“银子街”,写尽旧时常德的风流。

上个世纪80年代,沅江水运逐渐衰落。那曾经满江的风帆,都去哪里高举?那曾林立的桅杆,都去哪里乘风?那曾拍浪的木桨,又都去哪里击节而歌?那曾摇碎一波船橹,又去了哪里……江面静了下来,在微风中,荡起微微涟漪。曾经的喧嚣,仿佛如梦般地沉浸了;曾经的沸腾,仿佛如谜般地消散了。

水运衰落,常德码头的重要地位也逐渐失去,大河街、小河街的繁华不再。

这条被文学大师沈从文誉为“湘西大码头”的古老街巷,是常德人民抹不去的乡愁。这抹不去的乡愁,随着沅水边大河街、小河街、麻阳街的消失,而成为记忆。

重现记忆,激活乡愁!

2015年,常德启动河街建设,将老常德人记忆中的老街,从沅水边“搬迁”至穿紫河畔,让常德老城的历史与文化,在城市腹地复活。

得知河街即将复活,91岁的画家黄永玉欣然提笔,为自己的出生地题写街名“常德河街”。

沈从文笔下的《老街记忆》在穿紫河畔复活。上南门码头真实还原了曾被沈从文称为“湘西大码头”的常德河街场景和码头文化。码头上的男人,有的拉纤,有的卸货;码头上的女人,热情地招揽着客人,吊脚楼上灯影绰绰。重生的河街,林立的商铺之间,严格按史料复建的麻阳会馆、鸳鸯走马楼等核心建筑,依稀可见当年戏院、洋行、税局、会馆、茶楼、客栈遍布河街的盛况。传统的非遗元素、民间的风味小吃,也一点点植入这条新生的“老街”。

除了恢复老街面貌,河街还引入了船。只不过,船不再是昔日通江达海的商船,而是旅游观光船。

乘船而行,感受这条街的古雅与现代。

在河流剧场,一场风情灯光实景秀《常德记忆》让人跨越千年,遇见一个不一样的常德,那是沈从文笔端的常德、黄永玉记忆里的常德。

穿紫河沿线9公里的河道两岸,设置了水韵常德、老街记忆、梦回古音、樵夫遇仙、月畔丝弦等实景舞台,折子戏、常德丝弦、常德汉剧等老常德的剧、声、光、电等现代化的设备,常德本地民俗文化与现代科技融合,给游客沉浸式的真切感受。

河上的桥,绘制一幅人文乡愁的画卷。

常德打通内河水系,连通新河、白马湖、穿紫河、柳叶湖、沾天湖,开辟往返航道45公里。穿紫河从东至西建有14座桥梁,每座桥自有风韵。

穿紫桥,是穿紫河上的一座多孔桥,布置了15个小桥孔。桥孔倒映水面,似日月连珠,如蛟龙掠水。七里桥,是一座具有明代建筑风格的风雨廊桥,古色古香的翘檐、仿木的廊柱、鲜红的灯笼,无不流淌着时光感。姻缘桥,常德的爱情桥,相传当年狐仙胡秀英就是在这座桥上巧遇从花山砍樵归来的刘海,两人一见钟情。

最具特色的,还属长胜桥、遇仙桥等9座桥。它们的特色,来自桥底的“画廊”。国内数位知名艺术家、壁画家结合常德本土文化,将一幅幅老常德的画卷绘制于桥底。乘船穿桥而过,抬头仰望,历史典故、人文传说、民间故事、生活百态等,以浮雕、镶嵌、手绘、釉陶等形式呈现,体现“历史、人文、乡愁”的主题。9座桥廊成画廊,船行其间,如行画卷。

一条河,在城市的腹地流淌乡愁。一座城,在水波荡漾中活色生香。

沿着河流行走,或过廊亭,或遇戏台,或聆听刘海砍樵的传说,或邂逅车胤囊萤的故事,或阅读寻菱七里的典故……河街,犹如一本翻开的书籍,展示着它厚重的文化与灵动的形态。

无论是胡泽喜,还是陈瑛,都成了祖辈留在常德的眼睛,在祖辈曾生活过的地方,替祖辈见证一条河的流淌、一座城市的变迁,替祖辈守望记忆中的乡愁!

(一审:龙晓龙 二审:卢小伟 三审:谢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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