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衣长啸立鳌头

2024-02-23 09:25:12 [来源:华声在线] [编辑:刘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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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鳌山书院建于武冈古城内。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由文昌宫拓为书院,因濒临的渠水中有名为鳌山的嶙峋石山而得名。后屡迁屡建屡修,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更名为武冈官立高等小学堂,民国初年更名为武冈县立中学。再经几度变更,1953年更名为武冈县第一中学,2015年更名为湖南师范大学附属武冈实验中学。

黄三畅

有事没事,我喜欢去武冈古城走走,尤其喜欢在穿城而过的渠水北岸徜徉。这里有始建于东晋的学宫(文庙),有时任县令陶侃手植、劫后尚存的一棵银杏,还有鳌山书院遗址,我喜欢伫于遗址前,发思古之幽情。

那是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秋季的一天,金风送爽,一个官员沿着渠水北岸巡行。他身材高大、器宇轩昂而又不乏儒雅,眉梢上虽挂着愁意,但一路上的景色仍使他脸上生出喜色。走到堤岸中段的时候,只见水中有不少石头凸起,嶙峋险峻,像鱼一样奔涌跳跃。跟随的师爷告诉他,那叫鳌山,是汇聚武冈之气凝结而成的。他点点头,走进旁边的鳌山祠看了一番后,进了毗邻的学宫(俗称文庙),拜谒了先师孔子,详细问询了学宫的情况。

他叫蒙大赉,是以职方郎中的身份谪来武冈任同知(副知州)的,这天是他上任的第二天。

湖南师大附属武冈实验中学大门。通讯员 摄

其后不久,他就把学宫旁边的鳌山祠改为文昌宫,“萃弟子之秀者为文会其中”,并主持订立了学规、教规。武冈的教育从此上了一个新台阶。

两年后,嘉靖四十三年(1564),还是一个州同,叫昌应时的,拓文昌宫为书院,命名为鳌山书院。那是什么样子?稍后的万历进士、武冈人曹一夔有一首七律《鳌山书院》,是这样写的:“桥门胜慨惬春游,盛世人文此地收。满院墨花香渗酒,一帘山色翠当楼。冠裳煦日联青社,芹藻春风溯碧流。万仞宫墙天咫尺,振衣长啸立鳌头。”可见这所书院既秀静幽雅又雄伟,是读书的好处所。

书院唯才是聘,尤其垂青学问、德行兼优的先生。张继志是“自学成才”的“武冈布衣”,他的“君子固穷”有口皆碑,山长亲自登门聘请。

招生也同步进行入学须经过严格考试。除了招收本州的,也从城步、绥宁、新宁、邵阳等邻县招收。好在生员多了,书院里的教舍装不下,可以借用学宫里的。

书院特别惜才。州城里有一个十岁的孩子叫李岸,聪明好学,跟父亲砍柴之余,常到一所私塾里听人诵书,过耳不忘。鳌山书院招生,他也通过考试被录取了,家里虽穷,父母还是决定送他读书。天有不测风云,入学前的两天,他的父亲被老虎咬死了。安葬了父亲,哪里还有钱读书?书院听说了这件事,专门派员到李家,告知他们,李岸还可以去读书,“束脩”可以全免。后来李岸果然不负众望,成绩出类拔萃。

办学几年见成效,书院口碑极好,来读书的学子更多。连驻于武冈的朱家岷藩王的王子王孙,都成了书院学子。第七代藩王藩雪峰,即位前就在这里深造过两年。他喜欢作诗,在院期间几乎每作一首都要请教授张继志“斧正”。他的一首游城郊宝方山的诗,原是这样的:“谁信人间有洞天,宝方真是不虚传。龙蟠怪石举头角,蝠饮灵泉养甘年。”张继志看了,指着那个“举”字,说不如改成“昂”,更形象,更有力度。雪峰说,李白也是“举头望明月”,张继志说意境不同,又讲了一番道理,雪峰认同了他的看法。后来把诗刻在宝方山摩崖上,其中的那一句就是“龙蟠怪石昂头角”。

鳌山书院还聘请来武冈的外地人、回武冈的本地人讲学,这些人除了是饱学之士,更是气志高尚者。

明末清初天下动乱,大儒王夫之、方以智避难来到武冈。鳌山书院就请了他俩来讲学。他俩也是早就相识的好友,相约说:看谁的课学子多。这可是擂台赛,他们都使出浑身解数,结果是难分高下。听他俩课的学子,基本上一样多,反响也一样好。

回到武冈的本地人,那些高尚之士,被聘来讲学的更多。与王夫之、方以智同时代的潘应斗、潘应星兄弟,先是在明末永历皇帝朱由榔小朝廷做官,对那个明争暗斗的小朝廷失望后回到家乡白香湖畔隐居,就多次被聘来书院讲学。

潘应斗给全院师生做了关于《宋元明进士题名记》的讲演。他说,自宋太祖雍熙至崇祯癸未,近七百年间,武冈仅仅出了十有五名进士。他如数家珍,把那些人的名字一一数出来;又遗憾地说,这个数字,不及有些名都大邑的十分之一二。然后分析了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除了武冈地处闭塞又穷困,更主要的是人们还不是很重视读书。他呼吁在座学子努力进取,“不负科名,不愧公论”。讲演稿被书院要了,刻印分发,还定为书院以后的“必教”教材。

潘应斗还搞“第二课堂”。他带学子来到城东郊的宝方山看石,又要大家各做一首诗。他也写了一首“下水诗”,题目叫《云根石》,并在现场活灵活现地吟诵出来:“夏云多奇峰,山具云之状。孰知云有根,乃在兹山嶂。侧立羊欲倾,飞舞势来向……”形象生动,诗意盎然。先生的诗兴激起了学子的诗兴,于是大家纷纷吟咏。

上世纪50年代修建的武冈县第一中学教学楼。通讯员 摄

清末,受邀来讲学的大儒更多。左宗棠、郭嵩焘和“湘中五子”之一的王闿运到过武冈,都被请来讲学。

武冈本地的同属“湘中五子”的邓辅纶(1828—1893)、邓绎兄弟,也是从鳌山书院走出去的,后来又在该书院任教多年,深得学子尊敬。

邓辅纶在清咸丰元年(1851)入京会试,名列恩科副榜,任内阁中书,但郁郁不得志。后弃绝仕途,矢志教书育人,在鳌山书院任山长多年。他诗学陶渊明,颇得陶氏神韵,他的《归园田居(二首)》《饮酒(二十首)》《和〈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等仿陶诗,就是在鳌山书院写的,并作为教材给学子们讲解。学子也因此特别喜欢读陶诗和仿写陶体。他的《道光己酉湖湘大水,以闻以见,述为诗篇》五言古诗,写遭受水灾的人们的流离、痛苦的情状,在课堂上讲述起来,学子们一片唏嘘。在他的影响下,学子也喜欢抒写直面现实的诗文,一个叫彭恭复的,就有多首诗反映离乱的百姓生死莫测的情状,其中一首有“弃绝骨肉恩”“白骨俨如新”“死去凭谁报,生存岂猜疑”的句子。

邓绎特别注意鼓励学子。一次,他在学宫东侧的墙上看到这样一首诗:“明镜止水以持心,泰山乔岳以立身。青天白日以应事,霁月光风以待人。”没有署名,估计是书院的哪个学子写的。到了教舍里,他摇头晃脑地把诗吟出来,然后大加赞赏。又问是不是在座的哪位写的,有人说是自己写的,怕写得不好,不敢题名。他要那学子讲了写这首诗的缘由和体会,又鼓励他多写。那人叫刘希陶,后来著有《犊鼻山房小稿》《北证纪略》等诗文集。

鳌山书院虽屡迁屡建屡修,但办学初衷不改,而教规、学规又因时而变,教学内容也与时俱进。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受长沙时务学堂影响,鳌山书院所教课程为经义、史事、时务、舆地、兵法、算学、方言、格致八门。

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鳌山书院更名武冈州初等学堂,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升格更名为武冈官立高等小学堂。

民国三年(1914),武冈驻省同乡会在长沙创办的武冈驻省中学迁回县城,校舍设于原鳌山书院即武冈官立高等小学堂内;接着这两所学校又合并为武冈县立中学。

从鳌山书院到武冈县立中学,这所学府的优秀学子,自19世纪末期开始井喷。

武冈文庙,鳌山书院常年借用其教舍。通讯员 摄

1893年,随父母移居武冈山门(今属洞口县)的蔡锷应院试补博士弟子员,入鳌山书院就读。他对书院开设的武术、兵法课特别感兴趣。每天清晨天未亮,校园后的林子里,就有他练武的矫健身影,不时还传出他略带沙哑的喊杀声。教兵法的军事演示沙盘,在假日里也特地为他开放。蔡锷后来多次和人讲起在鳌山书院所受到的良好教育,特别是武术、兵法的教育。

中国现代革命的著名人物吕振羽(1900—1980)、袁也烈(1899—1976)、黄光(1904—1931)等,则都在武冈县立中学毕业。他们在校期间受到新民主主义革命思潮的影响,投身革命活动。学校里的进步教员和工友,都支持他们的活动。吕振羽后来成为著名的革命家、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

袁也烈后来成为共和国开国少将。黄光为红八军第五纵队司令员、红十五军第一师师长,可惜英年早逝。

武冈最早的一批中共党员如欧阳东、邓中宇、刘秋涛、现代革命京剧《沙家浜》中郭建光的原型夏光等,都毕业于这所学校,在校期间他们也已从事革命活动。欧阳东、邓中宇、刘秋涛毕业后考入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成为毛泽东的同学,跟随毛泽东从事革命活动。

欧阳东(1897—1928)毕业后在长沙和毛泽东共事了几年,然后回到武冈,民国8年(1919)牵头在武冈创立思思学社(思思为马克思、恩格斯译音的最后一个音),还在母校武冈县立中学成立分社。这个分社的活动特别活跃,常开读书会、办墙报,宣传革命思想,不少社员后来成为中共党员。“马日事变”后,欧阳东在长沙与党内一些同志秘密聚会,因叛徒告密而被捕,英勇就义于长沙浏阳门外识字岭。尔后多年,武冈县立中学会在烈士的忌日以不同的形式举行纪念活动。

上述仁人志士,他们的英名已铸于史册。连同铸于史册的,当然还有他们的前身为鳌山书院的母校。

武冈县立中学后又几度更名,1953年更名为武冈县第一初级中学;1959年开始办高中,更名为武冈县第一中学;2003年被批准为湖南省重点中学;2015年引进湖南师范大学优质教育资源,更名为湖南师范大学附属武冈实验中学。2020年,学校从资江之滨的云台岭搬至武冈新城之南,无论软件硬件,都焕然一新。

是的,鳌山书院原校址,只在渠水边留下了一块两尺见方、高不足一尺的三棱体石头,供人膜拜。但书院的精魂仍在。新中国成立后,武冈一中——湖南师范大学附属武冈实验中学更是人才辈出,各行各业都有她的学子,“振衣长啸立鳌头”。

作为从武冈一中毕业的学子,我也喜欢到新校园去走走,我为拥有这样一所母校而自豪。

(一审:田镇圆 二审:卢小伟 三审:石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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