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下旬，秋意渐浓。记者与湖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向志柱相约天心阁，慕名寻访一副楹联。
穿梭在热闹非凡的长沙市中心，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着天心阁南山门拾级而上。在通往阁楼的道路尽头，天心阁南山门赫然出现在眼前。古朴砖墙、黄色琉璃瓦，中间一道拱形门，顶部挂着“壮观”二字，两侧便悬挂着那副著名的八字短联：
天高地迥；
心旷神怡。
（天心阁南门八字楹联。）
八个字，成就天心阁专有名片
深秋的天心阁，古意浓厚，韵味十足。登阁远眺，流光溢彩的摩天大楼，车水马龙的街头，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与沉静悠远的天心阁“古今同框”，奇妙而又和谐地交相辉映。
“天高地迥，心旷神怡”一联悬于天心阁的南门，是一副集句联，为湖南省文史研究馆已故馆员曾光炎先生集撰，叶圣陶先生书写。上联取自王勃名篇《滕王阁序》，下联出自范仲淹名文《岳阳楼记》，恰恰也都是写楼阁的名篇。
（位于长沙市中心的天心阁。）
楹联虽只有寥寥八字，其中妙义却不少：不仅是集句联，还是嵌名联中的藏头联，联首嵌入“天心”二字，使此联成为天心阁最贴切的门联。
“如果说《滕王阁序》《岳阳楼记》等千古名文让‘楼以文存’成为一种美谈，那么该联就属于‘联以阁名’的经典范式，需要联与阁的双向奔赴、互相成就。天心阁也就有了一张不可复制的、独特的文化名片。”向志柱向记者说道。
上联“天高地迥”，语出王勃的“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迥”表示远，意味着宇宙的广阔无垠和自然规律的深远影响。它描绘了天地之间的壮丽景象，强调了人在自然面前的渺小和无力。同时，它也表达了人们对未知世界的探索、向往和对自然规律的敬畏。
下联“心旷神怡”，出自范仲淹的“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心旷神怡”一词是对人类内心世界的描绘，意思是心境开阔，精神愉悦，传达了内心的自由和宁静，以及超越物质世界的愉悦和满足。更强调了精神世界的丰盈，以及在面对困难和挑战时保持积极心态的重要性。
联虽为集句，但某种程度上可能比自撰一联更难，这副八字联难点有三：一是从各大名篇中拎出两句的句首要恰好押上“天心”二字；二是集句的句子要符合对联中各种对仗手法，如联中“天地”恰对“心神”，平仄对仗，读来极富韵律、朗朗上口；三是紧扣中心，符合于天心阁上饱览名胜的情景，如此才有这令人拍手称奇的效果。
（天心阁南门景观。）
记者思考片刻后提问：“那是否换成其他成语，也可对仗上？比如把天高地迥换作天高地阔，其含义是类似的。”
“对联初看是两个成语的组合，但其实不然。”向志柱摇摇头道，“天高地阔与天高地迥含义大致相同，甚至天高地阔更加通俗易懂，但‘天高地迥’背后有《滕王阁序》深厚的文化底蕴做支柱，其含义、格局更为丰富。如果将此联仅仅作为两个成语来简单看待，就失去了对联背后深厚的文化底蕴及巨大的文化阐释空间。”
一副联，折射人生哲学观
“‘一切景语皆情语’。可以肯定地说，并不是每个登临者看到的都是‘天高地迥’，感受到的都是‘心旷神怡’。”向志柱进一步向记者解释。
宋末政治家、文学家文天祥在《指南录后序》中也曾用过“天高地迥”一词，所接词文为：“天高地迥，号呼靡及”。彼时的他面临国家动荡、百姓飘零的患难时刻，正身陷无处奔逃的处境，望向天地唯余一腔悲愤郁结于心，全然不见天地开阔之意，却品出一番悲凉意味来。
“都表达的是天高地阔的含义，为何会有着这样截然不同的感情色彩呢？”记者问道。
“在中国传统哲学世界里，天地人‘三才’被视为一个整体，相互关联、相互依存。如何才能做到眼睛看到的是‘天高地迥’，心中感受到的是‘心旷神怡’，需要此时此地此人的和谐统一，遵循天道，敬畏自然，内心安顿。”向志柱解释道，“天心”一联题于和平年代，国家强盛之时，身处此段时期的文人将国家期盼与登临阁楼所见之情景相融合，才有了在登临天心阁之时的豁然开朗，感受到阔大悠远的天地景象与远大抱负。
（向志柱为记者解联。）
这副八字短联意境深远，让人在欣赏的同时，感受到古人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人生的理解。它以天为镜，以地为镜，以心为镜，将自然世界与人类内心紧密相连，表达了人们对生活的美好向往和对自然的敬畏之情。
向志柱进一步分析道：“此联上联写的是客观存在，下联写的是主观意识。独特之处在于它同时描绘了自然世界和人类内心世界，将它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提醒我们，尽管在自然面前显得渺小，但可以通过内心的力量和智慧去理解和征服世界。这恰好体现了湖湘文化中‘天人合一’的思想。在湖湘文化中，人与自然的关系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人们相信人与自然是和谐共生的，而不是对立的。这是一种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也是这副对联所要传达的核心信息。”
记者手记
心若开阔，世界便宽广
詹娉俏
在快节奏的当今社会，我们常常迷失方向，对生活产生种种困惑。
这副楹联如同一面明镜，映射出人生的起伏与变化，也揭示了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的关系。
在城市喧嚣中，抬头仰望天空，那无尽的宇宙仿佛在提醒我们：唯有将“天高地迥”作为视野与格局，将“心旷神怡”作为过程与归宿，才有一生豁达的归途。心若开阔，世界便宽广；心若狭隘，世界便狭窄。这是一种人生哲理，也是一种生活态度。
点评嘉宾：向志柱
湖南省社会科学院（省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小说研究及文献整理。曾任湖南省社科院湘学研究院办公室主任、期刊社社长、文献信息中心主任等。兼任国家社科基金同行评议专家，中共湖南省委宣传部出版阅评员，湖南省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专家等。在中华书局和商务印书馆出版专著和点校本4部。独立申报并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2项。独立获湖南省社科优秀成果奖二等奖和三等奖；获第四届湖南省优秀期刊社长主编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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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行/周红泉 朱玉文 王华玉
撰文/姚昕玥 詹娉俏
摄影/童迪 李健
剪辑/戴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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