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昆山专栏 | 病友小余

2021-10-26 09:19:30 [来源:红网] [作者:邹昆山] [编辑:潘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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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邹昆山

我的朋友多:跳舞有舞友,游泳有泳友,上网有网友,打牌有牌友,很少光顾医院,就缺病友。

突然发现左侧游肋骨附近有刺痛感,暗想,这大概是神经末梢作怪,并不在意,照常欢乐健身。夜晚跳完舞回家,喝杯驼奶,静坐待汗尽,便爽爽快快,一个劲任热水冲淋全身。平素这是最舒服惬意之时,此刻忽然发现左边游肋骨附近有些痒,一摸,一片粗糙,我疑心长癣了,又觉不对,生癣怎么会疼痛呢?稍稍用力按压一下,天啦,痛点迅速扩散,全身多处出现针刺般疼痛,此起彼伏,真难受。沐浴后,立即上床,疼痛稍减。不一会,又发作。我尝试以不同姿态睡觉,探讨痛点出现规律,意图顺藤摸瓜,确定病灶部位。毕竟医疗知识贫乏,越想越不带劲,越想越恐惧:会不会是什么器官发生癌变?平日无症状,现时突然扩散?身体左侧有心、脾、胃、肾,还有左肺叶,还有大肠盘旋。乖乖,任何一处出现癌变,都下不得地!生命的迟暮感立即袭来。

怕死之心,人皆有之,有关死亡的种种猜测,死后的种种设想,一涌而上,我在似睡非睡,似梦非梦的状态下熬到天明。早餐后,瞒过家人,惴惴不安地到就近社区诊所就诊,进门便见到徐教授,他笑咪咪地迎上。我们系点头之交,因为跳舞、游泳、购物常从诊所门前经过,常见面,一来二往,便很熟悉了。他打趣道:“老帅哥,难得见你进来一次啊!”我简短说明病况,撩起上衣,展示痛痒之处,他瞄一眼,立即大声笑道:

“哈,带状疱疹。”

带状疱疹,不就是皮肤病么?他的轻松一句,把我一夜胡思乱想的梦魇立即惊醒了!天开云散,心情豁然开朗。接着他稍稍号了号脉,便拨弄电脑开处方,一边玩笑般地说:“这病有点讨厌,发作时全身各处像针刺,很痛很痛,一定要根治,不能留下后遗症,留下后遗症就麻烦了。你来得很及时,只买对的,不买贵的。打针吃药,保你三天就好。”

他这充满信心的话,既像解释也像安慰,我听得很舒服,一夜的胡思乱想烟消云散了。

我一向以为打吊针是危重病人的事,没料到却极为普通,而对我来说,倒是一件新鲜事。护士把我引进留观注射室,四个床位,两两相对,靠门处有位女士盖着薄棉被静静躺着,抗疫期间,带着口罩,如同蒙上神秘的面纱,我只能看见她的头发和眼睛。我也被安排在靠门处,隔着过道,正好和她的床位相对。我乖乖地让护士将针头插进左手手背静脉管,按指使躺下,护士小姐姐柔声问我要不要盖被子,我摇摇头,说:“不盖没关系。”她仍然给我盖上被子,便悄悄走出门了。不一会,徐教授走进来,幽默打趣道:

“老帅哥,好福气,打点滴都有美女相陪。”

他的玩笑给留观室带来了轻松愉悦,缓解了病人的忧虑紧张情趣,好似点燃鞭炮的引线,他刚走,我和美女便噼里啪啦交谈起来。

“您身体不错,气质很好,要您盖被子您都不盖。”她先开口。

“没事,明天才霜降,今天还是深秋。”

“您大概六十多吧。”她触及到敏感的话题。

“你说得不错,六十八,不过你得把八字调到前面。”

“怎么?八十六?精神这么好,头发还乌黑乌黑。”

“不好意思,染的,怕对不起舞伴。”

“您爱跳舞?”

“玩玩而已,锻炼身体,活动筋骨。”

“我不会跳,您教我好么?”

“别自谦了,你这样的美女不会跳才怪哩!改日我邀你好吗?”

“当然好,怎么联系?我就住在对面小区。”

“隔条马路,算是对面邻居啊。那好办,微信联系。”

我于是打开手机二维码,将手伸到过道中间,她迅速将手机伸过来扫码,顷刻,我们隔着床位过道,开展了一场面对面的近距离线上与线下的交流。

网络真是个好东西,一下子就拉近了我们的感情距离,太有趣了。

他网名“小余”,我故意读成“小佘”。

“姓余,余秋雨的余。”她立即纠正。

“我怎么就看成了佘呢?佘太君的佘!余秋雨已经跌下神坛!佘太君文武双全,个性机敏,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你这样漂亮迷人,叫小佘正合式呀?活溜溜的一条美女蛇!”

“哈哈,您损人完全不需草稿!出口成章。”

“我没说错,你看你发来的照片多美啊!三朵金花,姊妹花!”

“不对,那是我和大女儿、二女儿一起的合影,三女儿没进画面,是她在拍照。”

她是川妹子,嫁到湖南已经二十多年了。生出三朵金花。

“你老公呢,肯定很帅!”

她立马发来与老公在旅游车上的合照。

“我说得不错吧,相亲相爱头依头,恰似一朵并蒂莲,正版的白娘子迷上许仙。”

正说着,我的手机突然响起,快递小哥来电,说生鲜食品,必须亲自验收,我要他放在家门口,他硬不肯。聪明的小余立即接过手机回话:“帅哥,麻烦你送到社区诊所留观室来,他正在打点滴。”声音很有磁性,好一个精明能干的美女!

不一会,快递送达,原来是苏州“蟹太太”公司发来的螃蟹。公司以“蟹太太”命名,大概母蟹比公蟹味美,真是物至名归!我笑道:“你看,‘蟹太太’!阴盛阳衰!处处女性打天下!”

她很快接话:“世上只有妈妈好!”

我们就这样隔着过道,近距离,线内线外,无拘无束,无边无际,随意持续交谈,谈得很融洽,忘记了自己是病号!忘记了时间飞逝!

临近午餐时间,她的点滴结束,开始下床整衣,此时,我的电话又响起,老伴那头吼道:“你跳舞跳疯了,要跳到死!还不回来胀饭!”我赶紧回答:“不是跳舞。在外面有事,快了!快了!一会就到!”

“看来,您家也是太太万岁呀!”她幽默打趣地说,朝门外走去,跨出门,又回头挥手招呼,“拜拜!微信相约,教我跳舞。”

我赶忙热情地向门外甩出一句。“到时候,你可不能爽约啊!”

第二天是霜降,入冬了,天气并不冷,我仍然一身秋装,继续去诊所打点滴,小余没来,病室很安静,没有美女相陪,只有我一人,我便拿出手机,专心致志,整理昨天的隔床网络交谈。仿佛她仍在对面病床上一般。

“你什么病?”我当初问。

“尿频尿急。”她爽快回答。

“女人也会尿频尿急!以前我只听说男人因为前列腺增生导致尿频尿急,没想到女人也会得此病。有一次我和一位女同事到武汉出差,她不时的急急求我替她找公厕,真的好搞笑。我想之大概是肾虚所致。”

“啊,大概是吧。”她当时迟疑回答。

我边打点滴,边沉静在回忆中,右手指不断在手机屏幕上点点划划,护士小姐姐过来说:“你手提得太高,别乱动,影响滴药速度,会拖延时间!”

“不打紧,”我笑道,“耽误的时间,我现在争取回来了。”

护士小姐姐莫可奈何,观察我的左手注射处,也笑道:“还好,手没肿,要不然,就得换手注射哦!真是老顽童,玩手机有瘾。”

听她口音,我忙问:“你是平江人。”我对平江人印象很好,过去所在的单位有很多平江同事,他们讲义气,抱团取暖,很团结,平江女人个个可爱。

“不,我是湘乡人。”

我善意讥笑:“湘乡嗯呀做牛叫。”

“我说的塑料普通话。”她笑着松开了我的手。

第三天,初冬,暖阳高照。吸取昨日教训,唯恐手乱动影响注射,给医护增加麻烦,我便备上手机支架,插好手机耳线,独自躺在病床上。治疗效果不错,身体疼痛已基本消除,兑现了三天包好的承诺,我兴致勃勃在手机上乱写乱划,记录打点滴的感受。的确,对我来说,打点滴还真是个新鲜事,医生、病友、护士小姐姐,都给我留下极好印象。生活,其实处处充满阳光。

作者简介

邹昆山,汉族,1936年出生,1959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长期从事教育工作,系中共党员,湖南作家协会会员,参与编辑出版现代交际学丛书,著有《演讲学》,小说集《彗星光痕》和散文集《落地生根》。

来源:红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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