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志立 插图
游黄河
忙了大半年，稻谷熟了。整个村的田畈里，一片黄灿灿，沉甸甸的稻谷。父亲站在田埂上，摘了几颗谷子，在手上搓揉几下，然后用嘴吹了吹谷壳，把白花花的稻米放到嘴巴里嚼了几下，慢慢地品味着新鲜稻米的味道。
新鲜的稻米煮的饭，总是那样诱惑人。一粒粒都那么饱满，香喷喷的，不比陈米，一煮都粘连在一起。新鲜的米饭，那么透明，好像是用水晶材料做的，甚至还能看到新米里的一小粒米芽。远远地就能闻到饭香，要是仔细地闻，那饭香里有泥土的味道，有青草的味道，有汗水的味道、阳光的味道、山泉水的味道，还有有机肥的味道。新稻米煮出的饭，连锅巴都是那样焦黄鲜嫩，吃完了饭，手上拿半块锅巴，做零食吃，边吃边朝田边走去，看着那些成熟的稻谷，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
早些年，每到新谷成熟，家里人晚上可就忙开了。打下的新谷子，要整晚舂粮。父亲扶着横着的竹竿，把一根横木踩了起来，横木的最前面是一个石锤，然后把脚松开，石锤落下去，砸在石头臼里，新鲜的稻谷就放在石头臼里。母亲用一根长长的小竹棍子拨拉着稻谷。
砸出的米粒飞溅出来，谷壳也四处飞溅。新米的新鲜味道四处弥漫。半个晚上，父亲和母亲的头上身上，都白花花的。白花花的新米堆在箩筐里，手在米里插一下，然后抓起一把新米，放在鼻子下闻闻，香，那是汗水的香。第二天一早，就能吃到新米饭了。
后来，村子里有了出米的机器。家家户户都挑了一担担的新稻，站在机器边上，高高兴兴地谈着今年的收成。而边上的机器，一点都没有闲着，白花花的米，如流水一般滑到箩筐里，谷糠从另外一个口子，飞了出去。半个屋子里，都是粉尘尘的，人人的身上、头上、脸上都落满了稻谷的稻尘，大家从出米的小屋子里出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都是冰晶玉洁的白雪公主了。大家都说着同样的一句话：有新米吃了。
新米无菜都能吃三碗。农村“双抢”的时候，家家都忙，少有做菜的时间，饭煮上了，炒上一两个菜，就不错了。男人拿起自己日日吃饭的海碗，盛了堆尖的饭，夹了一点菜，把饭端了出来，蹲在门前的大树下，边吃饭边和村子里的人说着话。一口吃下去，鼻子尖都碰到海碗里的饭尖，鼻子里一阵阵的饭香，是那种开胃的香，新米饭不需要太多的菜，村子里的人说，白米饭都能吃三碗。那白米饭就是指的新米煮的饭。
新米出来后，家家都吃新米。整个村子里都是新米的香味，村子里的人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见面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吃新米了?吃新米了。吃新米了!不管收成如何，也不管是富有还是贫穷，都吃上新米了。
能吃上新米，却不是简单的事情。从浸种到收割，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道劳作呢。每一道劳动的工序都是不能马虎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在田里不知道匍匐多少天，也不知道流下了多少的汗水，只知道每一粒粮食上都闪耀着汗水的光芒，每一粒稻谷上都有阳光雨露的味道，每一粒稻谷上都有村子里农人身上的气息。
家里的鸡狗也都喜欢新米，家里人也把新米给它们吃。让它们尝试尝试新米的味道，它们兴奋地吃着新米，它们感觉到了主人的爱。
有新米吃的日子，就是村里的节日。吃了新米，不管是大人小孩，都脚手不停地忙着，割谷子，晒谷子，扇谷子，出新米，装袋子……
新鲜的稻谷的味道和新米的味道，最好闻。那是一种劳动的香味，一种几千年来一直弥久不消的味道，那是村里永不消失的一首新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