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的拐点——刘鸿伏长篇小说《南荒记》读后

2020-10-28 15:45:00 [来源:华声在线] [作者:卢世龙] [编辑:潘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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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世龙

残雪曾说:当今时代是中国作家们“混”的黄金时代。

她之如此感慨,纯属对当前中国小说创作现状的忧虑与无奈。没错,静观这几十年小说发展情况,有太多的作家成群结队地拥挤在形而下的轨道上欢快滑行。他们大都同质同构地抓住人物命运之类的东西制造玄念“讲故事”,然后拉开架势炒得不亦乐乎。仿佛炒得越火,“作家”就越“大”。

而就在“作家们”厮混的种种俗流之外,我欣喜地发现,那形而下的轨道在刘鸿伏手里出现了拐点。准确地说,是他的《南荒记》让中国的小说创作正式步入形而上的康庄大道。

在此,我们不妨称之为“中国小说创作的拐点”。

刘鸿伏十几岁从诗歌出道,二十几岁凭散文成名。他在繁忙工作的点滴闲暇写作,居然至今已出版三十几本著作,但他只是游侠一般在作家圈子外的独立写作者,没有目的,不为名利,他的写作永远保留着一种静穆悠远的纯粹。五十岁后把心理学原理揉入文学创作原理写《南荒记》,笔下流淌的已不是文字,而是智性里透着灵动诗性,诗性里透着奇幻魔性的哲学意韵。这种意韵,源于生命的自觉努力,以及对人性规律的感悟与尊崇。

其实,写小说就是向读者推介一条河,形而下的写手尽管把河岸名贵草木或河里漂亮石头甚至鱼虾描摹得绝无仅有,也与刘鸿伏展示季节性雨量和流水方向无法同日而语。

面对未来将要跋涉的历史长河,我们只有认清潮流与方向,才便于选择今后将要行走的路。这方面,刘鸿伏显然肩负特殊使命。且不说他艺术禀赋如何过人,也不说他创作逸兴怎么遄飞,更不说他行文笔法怎样精到……单凭他以诗人潜质从柴米油盐之类的生活琐事入手,独特而深彻地体悟老百姓生命的基本欲求与人性底层的原始温度,就已经载道。

具体说,刘鸿伏以速写笔墨回眸并还原一个古村,在还原过程中不失时机地把柴米油盐之类微不足道的东西混和到山民的人性血脉里有序生发,生发中又令人深切看见我们祖先凭着那双大脚板,如何趟过烈火与洪流艰辛走到今天。

古村“南荒”,层层险山恶水紧锁,村口池塘边千年古树,树下流传荒诞故事,故事把大人与小孩浸得湿漉漉……他们黄皮寡瘦的,谁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这里生活过多少年多少代。村边老铁匠沉重得遥远的锤声,一天到晚有气无力响着,活不了也死不成的样子,便是对村民生活原汁原味的诉说。大家说着中古时期的汉语,腔调悠绵跳跃地漫溢羞涩韵脚,颇含罗曼味道。主人公刘务,十岁。父亲的破裤衩套在身上瘦得滑稽。他病得奄奄一息,父亲烧砣红薯塞他手里。尽管不省人事,闻到薯香竟然往嘴里送……却听父亲说:“天不生无禄之人”;娘亲找出家里所有旧布,熬夜千拼万凑缝成百衲裤,结果布太朽没穿两天散了架;姆妈双目失明,却知刘务心事,说不怕,找稳叔,让他带你挖草药,换钱买新裤;有家无室的稳叔深通草药,清楚哪座山上有什么珍贵药物,有空就采些卖钱并分文不动地攒着,只为死后不给亲邻添麻烦;更有利猴子通些魔法,呼蛇唤虺,然后捉回炖汤……

至此,相信你已清楚地看见“南荒”地区的社会时段面貌与人的精神风貌。没错,这里不少人一生只做一件事,并且做到极致,做得哪怕运用现代科学也无法解释其现象。而不幸的是,长期在一种生存模式的巨大惯性作用下,大家的认识触角与方法触角早已丧失功能。他们似乎没有心思,甚至也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寻找另一种门道对遍地资源进行有效开发利用。

这里村长轻狂好色,占着女知青陶爱爱,也占着村民的点滴油水;至于他儿子,则无法无天寻衅滋事……如此父子俩人,把原本宁静的古村闹得乌烟瘴气,哪还有心思顾及大家的生存质量。村民甚至连正经名字都没有,就是玉米、露水、泥鳅、麻子、黑皮、猴子什么的叫一辈子,也没谁觉得有什么不妥。

当然,这些东西经刘鸿伏随性散开,那点状结构的文字,居然找不到一个完整故事,也看不见一个完整情节,却又感到浓郁的诗画意韵扑面而来。如此,当面农耕俗人的世象伦常、神巫道法的盘根错节、民俗体系的苍白无力、自然奥秘的异常呈像、以及平民百姓的生死观念……种种新奇博杂又瑰玮超迈的信息潮水般涌来时,仿佛觉得是在拜读一部“南荒”的百科全书,还感到原初生命融通幻化。那是刘鸿伏澄彻智慧次第外放的结果。

“南荒”之所以还“荒”着,那荒的不是村民脚下的山水,而是他们背负的心灵已经麻木。刘鸿伏满怀深情把它“记”下来,就是要让你明白,中华文明恒立几千年,比世界任何国家或地区的文明延续的时间都长,辐射的范围都大,武装的生命都多,靠的便是这吐故纳新的原理。

你看,小刘务饱受饥寒、劳累、孤独、病痛、甚至生死劫难的反复磨砺,却越磨越上正道——利斧砸进前额差点要了他性命,利猴子喷了一口水,刘务竟起死回生。此后,他的前额多了一只眼睛,人称“三只眼”。其实,那是天眼初开。他清楚地感到自己与别人也与以前的自己出现了明显的不同:他深夜能听清屋外小草的交谈;能看清黑暗中飘移的魅影,能看到别人出窍的灵魂……他看到瓦匠飞石击鹰的绝招,就理直气壮说出被村长儿子欺负的不平事,要求学武功除暴安良。

按常理,刘务独具如此异禀,跟神汉道士学巫术偏方,这辈子也吃穿不愁。而他最根本的变化,是老师已无法满足他对文化知识的需求量。于是,他带领小伙伴去乱坟岗研读碑文;他带弟弟走几十里山路去远方亲戚家借书看;他跟舅舅去遥远的湖滩割芦苇赚钱补贴家用时,仰望苍穹明月已不是发亮的银盘,而是未来必须弄懂的鲜明意象……小刘务开始迈出昂扬步伐,自会走出山民世世代代完全不一样的路。

(刘鸿伏)

写手一旦具备洞察、领悟与归纳的通感能力,文章便不是写出来的。一如刘鸿伏机锋櫽栝而内敛随心写《南荒记》,不守成规,不循成理,既自舒机轴,肆应裕如,又容止可观,进退可度。这,便是此书担纲中国小说创作拐点的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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