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静先生的泪点

2022-01-14 09:31:58 [来源:湖南日报·华声在线] [编辑:欧小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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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静

阿良

在《何志襄传》首发式上,作者谷静有个发言,他声情并茂地说“……夜已很深,突然有人急促敲门,他穿好衣服,对女儿说,又有急诊病人,我要去加班,这个时候,我要表现好,要争取入党……”说到这里,谷静声音嘶哑,言语哽咽,泪水夺眶而岀,他说不下去了。何志襄白天挨了批斗,晚上仍惦记着病人。这是谷静先生介绍传记中的一个感人细节。我是从手机上看到这段视频的,看完之后,亦泪水盈盈。我太了解谷静先生了,他泪点低,容易被作品中的细节所感动。诗人,作家,对自己笔下的人物,同呼吸,共命运,悲喜同在,感同身受。没有这份情怀,打不开自己的泪囊,就感动不了读者。

四年前,谷静先生接受湘潭市中心医院的委托,撰写《何志襄传》。

何志襄是湘潭市中心医院的第一任院长。湘潭市中心医院的前身是湘潭惠景医院,成立于1948年。1949年8月湘潭解放,何志襄出任院长,直至1969年去世。何志襄的名字已镶嵌在时空隧道的深处,掩盖着厚厚的尘埃。主人公已去世多年,与他同辈共事的同事也都作古,即使是何志襄当年的学生、健在的子女也是80多岁的老人。档案资料很少,人物素材被岁月打成了碎片,复活人物的故事细节挖掘任务艰巨。谷老师接受撰写传记的任务时,也是七十有三。古人说“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餐”,岁月不饶人,时间一晃到了“不留餐”的年龄,如果未能出书,既有负单位的厚望,又有损谷老师一世英名。我曾在内心腹劝谷老师打退堂鼓。

我和谷静先生是忘年交,认识于一次颁奖仪式上。1989年全国26省人防办联合举办全国“洞天杯”文学征文大赛,颁奖仪式在长沙举行。他的散文《啊,生命的守护神》荣获一等奖,我的一篇小说《洞天入口处》获二等奖。颁奖仪式结束后,他主动找到我,听说我来自湘乡市人武部,又在南海舰队当过兵,热爱文学,一番关心鼓励的话说得我内心热乎乎的,头脑晕乎乎的,受宠若惊。我从部队转业到地方,一切陌生,个人业余爱好还有大作家这么关心。自此,我就巴上谷静先生,尊其为文学路上的老师。

谷静老师是文学多面手。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电影电视剧本、广播剧、新闻,每类体裁都出版了专著,每类体裁都拿过全国、全省的大奖。至今已孤灯寒窗伏案写作54年,发表作品300多万字,获湖南省“五个一工程奖”、中国广播电视二等奖等省级以上奖励30多次,出版6部专著。

我尊谷静先生为师,学着码些文字,却始终没有先生的文学情怀和文学泪点。记得1993年谷老师创作的歌颂毛泽东同志在处理国事与家事、原则与亲情的电视文学剧本《无价亲情》在《当代》发头条,1996年拍成电视剧《亲情》在中央电视台热播。之后,湘潭举行了座谈会,我有幸参加了座谈会。谷静老师在会上介绍他随摄制组进中南海,看到毛主席那件73个补丁的睡衣,看到毛主席珍藏儿子毛岸英抗美援朝牺牲后的遗物,谈到这里,他潸然泪下,泣不成声。与会人员都被他的讲述感动。

上世纪80年代,青少年道德教育有些松弛、滑坡,社会上出现很多青少年道德缺失的现象。谷静生先敏锐地抓住社会关注热点,创作了一篇一万多字的短篇小说《愤愧》,发在《人民文学》1987年第9期上,时任该刊副主编王朝垠先生在该期所发作品中,圈了三篇小说推荐给时任国家教委主任的彭佩云同志阅读。多年以后,已是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彭佩云,仍还记得这事。在一次来湘潭调研时,她对谷静说,文学作品就是要关注社会现实,引领青少年道德向好发展。多年后,谈及此事,谷静仍然激动,眼眶里有泪水在转动。

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湘潭钢铁集团焊接工人艾爱国,全国劳动模范、优秀共产党员,作为全国工人的代表,赴京参加庆典活动,习近平总书记向其颁授“七一勋章”。事后,艾爱国打通谷静先生的电话,请他分享自己的喜悦和幸福。谷静老师边接电话边流泪,在客厅来回走动,做着手势,好激动的,似乎是他接受了勋章。

艾爱国是钢厂高炉焊接火花中绽放的典型,谷老师与之交往30年了。从1991年开始,先后以《阔步九一年》《彩笔》《比钢还硬》《他的目标始终如一》人物通讯、纪实散文等文体对艾爱国作了多角度、多方位的宣传报道。为进一步宣传一线工人中的杰出代表,谷静决定用报告文学来全面反映艾爱国。作家的写作动力,源自对笔下人物的敬佩。为写好艾爱国,谷老师每天骑着单车,往返30多里,从艾爱国的领导、工友,到邻里、家人,他逐一采访。他跟在艾爱国的身后,俨然是他的学徒,帮着递焊条、焊枪和材料。有一天天气很冷,艾爱国要上几十米高的余热炉焊接,为了解艾爱国炉顶施焊细节,谷老师跟着要上高炉。楼梯没有安全护栏,艾爱国坚决不同意,担心安全问题。谷老师铁心要上,两人僵持了一会,拿焊枪的还是没有犟过拿笔杆子的,谷老师站在高炉,观察艾爱国细心处理每一个焊点。高炉风大寒冷,谷老师着衣少,回到家里重感冒,发烧。吃点药,第二天骑着单车又去湘钢工厂。艾爱国焊接技术一流,几十里外的江麓机械厂、湘乡啤酒厂请他去帮忙,谷老师同进同出。一个多月的跟踪采访,创作了长篇报告文学《爱国曲》刊发在人民日报上。该作品在湖南省委组织部、宣传部联合举办的“在鲜红的党旗下”征文中被评为一等奖。从此,谷静与艾爱国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何志襄传》出版后,谷老师赠送我一本。带着对何志襄老院长的敬仰,对谷老师的崇拜,我细细通读了这部二十多万字的著作。

何志襄出身桃源县漳江镇书香之家,从小立志学医报国。1934年考入当时全国唯一的国立上海医学院,师从外科泰斗黄家驷教授,深受其业务栽培,医德熏陶。毕业后经受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战火的考验和洗礼,始终身体力行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惠景医院解放前为教会医院。解放时,何志襄积极配合人民政府接管医院,任首任院长。新中国成立初期,百废待兴。他既是湘潭医疗卫生事业的重要组织者、领导人,又是当时医院权威的医学专家,当院长,还兼外科、放射、妇产三科主任,对此,他夙夜在公,不辞劳苦,行政管理井井有条,医疗技术创新发展,被誉为“湖南三把刀之一”。上世纪六十年代,他率领医疗队,深入乡村,为山区农民治病,广受赞誉。

为写好《何志襄传》,复原一代名医的形象,谷老师前后花了4年的时间,深入到何志襄老家桃源县漳江镇柏杨村,采访亲属、邻居,感受其儿时的家庭背景和生活氛围,探寻一方山水养一方人的奥秘。4年的冬去春来,谷老师进档案馆,出图书室,搜集史料,查阅上百万字的医院档案和何志襄留下的工作笔记,摘抄资料一百多万字。采访几位八九十岁的老人,视力、听力都有障碍,谷老师耐着性子,不厌其烦,认真听,专注记。凡能提供何志襄院长的丁点信息,谷老师克服自身体力不支的困难,经常爬楼登门采访。2019年2月,谷老师去广州女儿家过春节,他把一大捆收集来的资料带去。有天写作到凌晨,想躺在床上稍作休息,由于过度疲劳,从床上滚下来,摔断锁骨。进医院打钢板,扎绑带,治疗一段时间,回到家里,继续创作。谷静先生的所有作品,都是对自己狠心中创作出来的。

我拜读《何志襄传》,一位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医术精湛、宅心仁厚的名医形象活灵活现在脑海。读罢传记,对何志襄院长肃然起敬。

谷静先生泪点低,是一位容易被自己作品感动的作家。其实,古今中外,被自己写哭的作家多的是。大仲马写《三个火枪手》、汤显祖写《牡丹亭》、马尔克斯写《百年孤独》、霍达写《穆斯林的葬礼》,都写哭了自己。泪点低的作家,有很强的共情能力,创作时总是带着一颗温暖的心去感受,去触摸,去发现生活中的美好。从而把自己带入不同的情境中,感受别人的内心情绪,带着善良和美好对待所经历的生活。察着别人不能察着的细节,触摸别人触摸不到的情感跳动。这是上天赐给作家的本能。作家泪点低,不是软弱,而是灵魂柔软善良的证明。

谷静先生就是这样一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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