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弄子

2021-11-26 09:59:23 [来源:湖南日报·华声在线] [编辑:欧小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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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曲

毛家弄子是一条普通的弄子,因为弄口挂上了一块“毛家豆腐”的破烂牌匾,一来二去就被人唤做“毛家弄子”。

毛家弄子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就是它地理位置极其优越。作为一条老旧的巷道,它竟然坐落在县中心,这与繁华的街道相比,毛家弄子就显得格外幽深冷清,好比一块豆腐上被切出一道口子,毛家弄子就是这一道碍眼的刀口。

从毛家弄子拐进去便是一栋水泥砌成的平房,但年头久了,上面一些水泥砾剥落下来,像溃烂了的发炎化脓的伤口。平房旁边是个小店铺,上面挂着黄字红底褐边的牌匾,字是规规整整的宋体字——毛家豆腐。

就这么一个弄子,单调清冷。

按理说,这个弄子早几年前就应该被改建的,无奈“钉子户”毛长平每回拦在巷口抵制,改建的队伍才一次又一次作罢。

老婆儿子来劝,从城市规划劝到生命安全,没用。

居委会、街道办事处来劝,从生命安全劝到城市规划,没用。

政府领导来劝,给你大几十万的拆迁费,还有新房子住哩!没用。

毛长平每回都绯红着脸,青筋暴起,来劝的人每每落魄而归。

然而毛长平的豆腐店依旧是开着的,每日清早四五点,他就会从被子里爬起来准备要卖的豆腐。毛长平并不像其他卖豆腐的人一样用大块头的铁皮机器做豆腐,他还是固执地守着古法制豆腐,正如他固执地守着这条毛家弄子一样。

虽然古法制豆腐要麻烦许多,但原汁原味,又鲜又嫩,因而即便是在这个破旧不堪的小巷子里,可“酒香不怕巷子深”,“毛家豆腐”总能让县里的家庭妇女频繁光顾。

他每日晚上七点左右歇业关门,将白天泡好的黄豆倒进石磨里,磨盘很小,却很沉重,寻常人推四五转已是极限,但毛长平身子壮力气也大,可能是因为打小跟父亲磨豆腐的缘故——每每想到这儿,他又自怨自艾起来,自己的儿子说什么也不肯跟他学做豆腐,现在十二岁了还是个小身板,妻子也不支持自己,说是让儿子以后吃“书饭”——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毛家总算要出一个文化人了——但是万一哪一天他老了,老到推不起石磨,做不了豆腐了,那祖宗传下来的毛家豆腐该咋办?

他磨完了一堆豆子,又要磨第二堆,这样枯燥重复的动作要持续到磨完第十堆才能满足豆腐供应的需要。磨完豆子往往都会到八点半了,这时候他才大汗淋漓地休息一会儿,喝上几口妻子烧的白开水,在躺椅上小坐一会儿,拿蒲扇扇扇风,吹吹汗。

九点他才会慢慢从躺椅上起来,将妻子烧的开水倒入豆腐里,边搅边倒,直到搅拌到稀而不水的地步,才将磨好的豆腐盖上,泡熟。他又回到躺椅上去了——不紧不慢的。

九点半,他用纱网滤过三次豆腐后,生火将滤出的豆浆烧开,再倒进装有些许石膏的盆里放凉,等待它变成一块块的豆腐脑,最后将其放在纱布上,收成四四方方的形状,上方放个大木板和砖块压豆腐脑水,晾置一夜,便可成型。

第二日早上,他便将豆腐切成一块块的,卖的也便宜,一块两元。一天下来总是售罄,卖个几百来块钱不成问题。

这天,毛家弄子来了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士,后面竟然跟着来劝过毛长平的领导。毛长平活了这么久,不是没有眼力见,那走在领导前头的西装男士,肯定是更大的领导,不用想,一定又是来劝他搬离毛家弄子的。毛长平熟稔地走近他们,绯红着脸,青筋暴起。

其中一个大领导见状,走上前来,拍了拍毛长平宽阔的肩膀,问了一些和拆迁毫不相干的事情。譬如说这弄子住了多久了,生意如何云云。毛长平被这么一问,懵了,但一想不是来拆迁的,便松了一口大气,稍微随意地聊了聊,这弄子啊,还是那老清朝建的,连这毛家豆腐,也世世代代传了百来年,这县城里啊,好几代人都吃着毛家豆腐长大的……

毛长平说起这个,便聊个没完了,面色泛着红润,眼神炯炯,眉眼间满是骄傲。那大领导笑着听着,听罢了,便说要买几块这豆腐。

毛长平脸上泛着光,将手在干净的湿布上抹了抹,麻利地装上了大几块白白嫩嫩的豆腐,憨憨笑道:“拿去拿去,就不要你的钱了,以后多来照顾生意就成。”

大领导连连说着“一定一定”,道了谢,祝了几句生意兴隆的话,便同身后那些领导们相谈着走出毛家弄子。

毛长平意气风发,本以为又要来一场弄子保卫战,没料到这大领导居然还喜欢自己的毛家豆腐。毛长平老婆瞧见了,泼了盆冷水:“城市建设,该拆的还是要拆。”转而看向卖豆腐的摊子,那放豆腐的砧板角,压着一张二十块。

“诶?这领导……”

……

隔天,之前劝毛长平拆迁的领导又来弄子里了,这次,他买了几块毛长平的豆腐,还和毛长平说道,那大领导是省里文化部门的,说要保护当地的文化遗产,让百年弄子成为县里的独有标志,毛家弄子便不用拆了,但是得好好翻修一下,让它焕然一新,还要培养一些制作豆腐的师傅们,让毛家豆腐成为特产,走出县,还要走出省哩!

毛长平一乐,想着以后毛家弄子翻修后的图景,说了句奇奇怪怪的话:“是哩!建设是好,总要有一些东西保留住,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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