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虹雨
(一)
很想再回老家看看。
只是老家，已经彻底消失。
那株外公栽下的桃树，那架父亲植下的葡萄，那树母亲喜欢的枯枝梅，还有我们摆放在阳台上一排各色的太阳花，都一一只在我记忆的照片里。闭了眼，它们便都回来了，我也便回到了那栋小楼里。那栋已经拆去、在一排仿古建筑中找不出准确位置的小楼里。
建设，似乎就是为了涂抹过去人们生活过的一切痕迹，吹散一切气息，好腾出地方来，让新来的人居住。
在一栋栋新崛起的房子里，新来者将之存放自己的生活与记忆。他们不会去细想房子站立的那片土地其实早已不新，曾站立过多少房子，曾被多少人、多少代存放过多少记忆。
多年前，我曾经在那片土地上扬起的尘土，又已经落于何处?
新的记忆，累积着旧的记忆，旧的记忆便慢慢散了，如风吹远一阵风。
就像一条路，新的足迹叠加着旧的足迹，走着走着，旧的足迹便渐渐没了，如尘埃落入更低的尘埃里。
护城河一弯，已经完全不同了。到处都是新的。新的古色古香。新的老街重现。我已经不属于那里了。没有一砖一瓦，与曾将整个中学时代都留在那里的我，有着半丝半缕的关系。
我守着一份回忆，将自己留在那栋房子里，写着初中时写过的那篇作文，翻看高中时翻过的那本习题，坐在外公的藤椅旁陪他听着那段戏曲老唱词。好像时光的河流已经停滞，外公还在世，而我，也不曾离家远行。
杜鹃声声呼唤：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在一幢幢我全然陌生的仿古新宅里，我已经无处归去。
(二)
我把20年的光景，留在了这片土地。
这座城市，到目前为止，依然是我居住时间最长的城市，远远长于我儿时成长的那个地方。
却不知为何，我还是感觉飘着。如一粒尘埃，随风起起落落。
原来，在这里，我依然是没有根的人。
我已经执拗地将根埋在了澧水河畔的那个小县城。
那时，我又是多么强烈地想通过高考离开它。我把梦，把青春，留给一个远方，一个我曾并不清楚究竟在何处的远方。
是的，我终于还是离开了它。
求学。工作。
我的远方，离家有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是我喜欢的距离。想家，可以随时归去。想离开，也能随时出发。
我以为，选择了在哪座城市安家，根，便随着迁到了哪里。就像一棵被移栽过的树。
却在那座城市生活20年后，恍然大悟，那移栽过来的根呀，竟然以着我所不知道的力量，默默在大地深处延伸着根须。每年一点点的距离，每天一丝丝的伸展，竟然找到了老地方。如一根看不见的脉冲，它终于回到了最初，触摸到了过去的土壤。
一个农人，用一辈子的时光，用弯一把镰刀，用钝一把铁锹。让自己的光阴，与陪伴过他的物件的光阴重叠在一起。他老了，它们也跟着老了。他的时光去哪里了?他把时光通过劳作，留在了那把镰刀、那把铁锹的一道道豁口里。他看见它们，便知道时光了。
一个城里人，会用一辈子的时光，住老一座城市，守老一棵树根吗?我们的光阴，留在哪里呢?谁是我们躬耕生活的镰刀?
曾以为远方便是天堂的我，似乎有些明白，其实，离家的我，没有天堂，有的依然是——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