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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豉江湖:黑豆豉黄豆豉都到碗里来

2019-01-20 10:29:19 [来源:潇湘晨报]  [编辑:刘茜]字体:【  
豆豉从远古走来。马王堆汉墓曾出土一罐豆豉姜,原来2000多年前,豆豉就已登上湖南人的餐桌。小小的一粒豆豉,穿越时间,也穿越空间。它密布整个中国版图,全国大部分地区都有豆豉生产,而且越是偏远的地区,其保留的传统工艺越多。它成为中国人的饮食日常,有时候,有了它,酱油、生抽等都要“靠边站”。


没有扁扁的略带黄色的小黑豆,做不出浏阳豆豉

豆豉取下来洗霉,再发酵4天,转入泵桶后又发酵3天。图/彭红霞。

适合浏阳豆豉的小黑豆,它颜色是黑的,颗粒比黄豆小,扁扁的,黑豆内里略带黄色。图/卢七星

太平桥食品豆豉厂,浏阳豆豉的市级非遗传承人黄迪全,查看霉房里的豆豉制曲情况。图/卢七星

一个个大瓦缸装着的都是正在发酵的豆子,王金山揭开薄膜看看是否发酵完成。图/彭红霞

在浏阳市集里街道太平桥社区太平桥食品豆豉厂内,小黑豆制曲已经完成,小黑豆上长出一层白色的霉。 图/卢七星

在太平桥食品豆豉厂内,黄明达将已经发酵好的豆豉装入箩筐。 图/卢七星

经过多天发酵清洗后的豆子在太阳光下一晒,一阵香味迎面扑来。图/彭红霞

浏阳豆豉完成了蒸豆、制曲、洗霉、两次发酵、晾晒后,还需要放置半个月,让其与空气交融,沉淀出浓郁的酱香才能打包。图/卢七星

经过多种程序制出的豆豉成为了桌上一道美味的 菜肴的配料。 图/彭红霞

年关将近,浏阳豆豉销量数据出来时,我们发现一千多吨豆豉,绝大部分流向湖南人的餐桌。由小黑豆做成的浏阳豆豉,是湖南人的饮食日常。

豆豉是百搭的,煮鱼放些豆豉去腥,蒸排骨撒几颗豆豉增味,做蘑菇汤用豆豉提鲜,炒大白菜加几颗豆豉显色,没什么可配时,那就用豆豉炒辣椒当下饭菜,诱人的香也可让人食三大碗白米饭。豆豉,这一湖南人的家常小食,从西汉长沙国时代至今,跨越了几千年时光,仍在调和着人们的口味。越是素朴的,越不容易被遗忘。

腊八那天,我们来到浏阳市集里街道太平桥社区,这里是浏阳豆豉的恢复地。在两家豆豉厂里,一粒粒小黑豆,散发着时间与人情的神奇力量。著名考古学家张光直说:“达到一个文化核心的最佳途径就是通过他的肚子。”浏阳豆豉,是理解湖南人家常里精细功夫的切入点。撰文/记者伍婷婷实习生徐鲁青

[挑豆]“拖泥豆不见了,浏阳人差点丢了这门手艺了”

冬日清晨,穿透阴霾的浏阳天马山隧道,到达太平桥社区。这里,以“天马山”“太平桥”著名的浏阳豆豉分别散在两家豆豉厂内。天气过于寒冷潮湿,豆豉厂内工人放假,只有霉房和发酵间的豆豉还在与严寒抗争。

77岁的豆豉非遗传承人黄迪全不放心这些豆豉,他来到霉房,看着豆子长霉情况不错,有的制曲已经完成,便将门不同程度地敞开。他护豆豉的模样,如他37年前浏阳恢复豆豉工艺时。“那一次,找回了浏阳豆豉的原材料——小黑豆。”

浏阳豆豉千年风味依旧,讲究原材料是秘诀之一。黄迪全总是不厌其烦地提起那段历史,“拖泥豆不见了,浏阳人差点丢了这门手艺了。”拖泥豆是浏阳当地土生土长的小黑豆,常常在收完早稻后种在“排田”里。拖泥豆形状小而扁,可以发酵彻底,最适合做浏阳豆豉。然而,新中国成立之初,农民种的“一季稻”都换成了“双季稻”,“排田”被改造,本地失去种植拖泥豆的土壤,拖泥豆渐渐失种。加上其他原因,浏阳豆豉工艺曾断代几十年。

直到1982年,浏阳科委和蔬菜公司一起恢复浏阳豆豉工艺,选择太平桥试点,浏阳豆豉才渐渐回归到人们的餐桌。那时,刚刚高中毕业进厂的王金山也参与了浏阳豆豉恢复的工作,“没有拖泥豆,我们就到处找它的相似品种,用各地的小黑豆做实验,后来找到了河南洛阳专门种来喂马和驴子的‘马拉扁’小黑豆”。那时,黄迪全是太平桥豆豉厂业务员,他记得找到小黑豆后调回来两万多斤。为了恢复当地小黑豆种植,又用马拉扁小黑豆试种,可那时种的豆只长苗,豆的产量太低。

尽管失去了本地的拖泥豆,但浏阳人仍从小黑豆里挑出了适合浏阳豆豉的原材料。小黑豆的挑选是非常有讲究的,做了三十多年豆豉的王金山说,小黑豆没选好,接下来的制曲发酵都会受到影响,豆豉的口感也会打折扣。所以,学做豆豉,需练眼力劲——挑豆。有经验的手艺人一般会从形状和豆的内里来挑选,“豆子要扁,做出来的豆豉才会窠心、好看”。王金山说,还要看内里,做浏阳豆豉的小黑豆肉体要选择黄色的,这样的豆子蛋白质含量高,发酵时间更短,更彻底。而偏白的豆子淀粉含量更高,不适合发酵。

然而,上世纪九十年代,因为生活条件改善,河南洛阳的马拉扁小黑豆也鲜有人种植了。豆豉手艺人只能再到更北的地方碰碰运气,于是才有了现在的宁夏和内蒙古的小黑豆。“现在几乎都是用这两地的小黑豆,它们适合浏阳豆豉。”

千挑万选的小黑豆做出的豆豉,除了味道鲜美独特外,还有药用价值。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提到,豆豉主治“伤寒头痛寒热,瘴气恶毒,烦躁满闷,虚劳喘息,两脚疼冷”。黄迪全还记得九芝堂曾经来收购过浏阳豆豉,其出品的银翘解毒丸,便用到了豆豉这一原料。

小黑豆挑好,就是手上功夫了。黄迪全家的天平桥食品豆豉厂内,仍沿用浏阳古法做豆豉。柴灶、木甑在霉房旁边,小黑豆要在这里蒸制两遍才能送入霉房与微生物携手。他演示着豆子的蒸制过程,第一遍先蒸干豆,下甑后再将蒸过的豆子浸泡一段时间,等它们喝饱水,再上甑蒸制第二遍。这一遍,豆子要蒸透才能下甑。怎样才算蒸透?“最直接的就是吃豆子,可以当饭吃,豆子绵了、香了就行。”

[制曲]用脸感觉温度的变化

凭感觉,是浏阳豆豉手艺人的秘诀。手艺人凭借娴熟的经验,调动着空气、水、温度、阳光,让豆子达到最佳状态。他们不依靠现代化加工技术,遵循古法,将一切拿捏得恰到好处。

制曲,是豆子变成豆豉的关键一步,谁都不敢马虎。蒸制完成的豆子冷却后装入圆形篾盘,工人们端着篾盘,小心翼翼将其送进霉房,关好房门,像进行某种仪式。而另一边霉房里,黄迪全推开门,探头进去,用脸感觉温度的变化,察觉到暖意扑来,他把门半开着,“再等两三天制曲就完成了”。这时他快步走进另一间霉房,装满小黑豆的篾子一个个整齐地垒在架子上,豆子表面都结着一层细细的绒毛,随着空气的流动微微发颤,像正在呼吸着的小生物,正是这些绒毛让豆子内核慢慢变得柔软。他用手掰开结块发霉的豆子,大拇指和食指磨了磨,上了霉的豆子干了,“已经制好曲了,门可以全部打开了”。

制曲在豆豉的制作过程中是极难操作的一步,温度和湿度都影响着制曲的效果。如何把握最佳的制曲环境不单要掌握技术,更要“凭着感觉走”。王金山是恢复浏阳豆豉的手艺人陈代国的关门弟子,他也是浏阳豆豉的非遗传承人,做了近四十年豆豉,在制曲环节,他也只能“靠脸感”。“每个制曲师傅心中都有一杆秤,这环节我们没有精确的温度湿度数值。”制曲考验师傅们对环境的敏锐感知,若非不断尝试,很难把控。尤其在之前,霉房还没有这样完善时,装豆子的篾盘送进霉房后,师傅们不能走开,他们要根据室内室外温度来调整霉房温度,若是脸上感知的温度太低,就要用炭火升温。霉房温度太高也不行,这时又要开点门缝来散热。由于一天中的气温也会变化,师傅们每天都要去霉房看两次,他们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将脸探入室内,保证环境是制曲最佳状态。“脸感”就是霉房的温度计。经验越丰富的师傅感受越准确,作为太平桥豆豉厂的生产厂长,王金山的“脸感”是非常敏锐的,他还借此改善了霉房装备。在他的霉房里,为了让长霉的豆豉更好地保有温度和湿度,装豆子的篾制簸箕装上了纤维袋底盘,“以前是蔑制的簸箕,长霉的豆子容易坏,现在用纤维袋的底盘,它保湿效果好,豆子更容易制曲”。

霉房里的豆子每天都在变化,它的速度和颜色都跟当地的季节、气候密切相关。王金山总能从季节中得出灵感:每个季节长霉的速度不同,冬天的霉房一般两三天还没开始长霉,而夏天,第二天早上探头进去就能看到豆子上有一层白色的霉。霉房里的霉在他眼里也变得调皮起来,它们在不同的月份都会出现不同的颜色。每到春冬两季,霉房里的豆子长出黑色的霉,但又不完全黑色,它还有白色的霉做点缀,而农历四至八月,是做豆豉最好的时节,这时候霉房里的豆豉长出黄色的霉。而当小黑豆表面的绒毛长到大概一厘米高的时候,他再次根据“脸感”将温度调低,适时把门打开一点,让霉变老。“制曲最高温度不能超过42度,热天在35度左右最好发霉。”

怎样才算制曲完成,没有绝对的标准,不同的师傅会有不同的说法。王金山的经验仍是感觉,长霉的时候豆子是湿的,等它结块开裂之后放置两三天,豆子变干燥了,制曲完成就可以洗霉了。“在我们的霉房,师傅们根据霉的变化开门还有自己的口诀,什么时候开门开两指,开个拳头大小或者全开,他们都能根据温度和湿度感觉出来。”黄迪全的儿子黄明达说道。

[洗霉]“真正做豆豉的人没有胖子”

制曲环节之后需要洗霉,这必须要力气大的汉子挑着豆豉拿着特制箩筐去河流小溪洗尽才行。

洗霉是制作豆豉不可逾越的一环,很多时候做豆豉的作坊也会选择靠近水流的地方。明朝浏阳豆豉被列为贡品,规定逢端阳、重阳两节进贡皇室时,浏阳河两岸做豆豉的作坊都会挑着豆豉去浏阳河里洗霉。尤其到了清代,浏阳豆豉最盛,1885年,还有“无豉不成店,处处豆豉香”的美名,那时候县城和浏阳河沿岸集镇,到处有豆豉作坊,大作坊有58家,年产豆豉四万多担,浏阳河两岸挑豆豉洗霉的场景很是壮观。

在没有引进洗霉设备之前,黄迪全和王金山的豆豉厂都是人工洗霉。工人们挑着已经制好曲的豆子,拿着双耳箩筐,就在旁边的小河里洗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河里的水非常干净的,我们经常四个人一组去完成洗霉。”王金山记得,他们四人一组,经常有一个人要轮着蒸豆豉,其余三人打赤脚穿着草鞋去河里洗霉。制好曲的豆子霉灰很大,经常呛得他们眼泪水都流出来了。不仅辛苦,洗霉也需要技术,洗霉工人带着特制的双耳箩筐防止摔跤,人站在箩筐中,不能将脚垂直下去踩,而是要换成八字型斜着搅拌,不然,稍微掌握不好不小心一摔豆子就跑了,功亏一篑。只有这样在溪水里反复踩洗,豆子才干净、好看。洗霉是极辛苦极累的工作,一年四季都要做豆豉,于是即使到了寒冬也要去河里洗霉。南方的冬天,寒冷刺骨,水里温度更是极低,王金山感慨:“以前打着赤脚,套鞋都没有,脚被冻得通红,这样的活现在没有人再愿意做了。”如此辛苦的劳作,一点不像《汉书·食货志》记载的“豉樊少翁、王孙大卿为天下高訾”那样光鲜。

好在,现在的豆豉厂在没有改变传统工艺的前提下引进了洗霉机器,制曲完成后,豆子直接通过机器就能完成洗霉。这样更省力,豆子也更卫生。“真正做豆豉的人没有胖子。”王金山一语中的,即便有些环节用上了机器,豆豉手艺人仍要使出力气。他170厘米的个头,只有60公斤,而他的十几个工人也同样很瘦小。虽然一包豆豉经历那么多道工序,也只能卖到七块钱,而且豆豉作为调味品,消耗不多,大多数人一年一包就够了,但每到需要使力气的洗霉环节时,大家仍干劲十足。

[发酵]两次发酵是豆豉师傅使出的“秘密武器”

聪明的浏阳人对微生物的运用得心应手。而发酵,则是一场时间与味道的密谋。豆豉在经历制曲和洗霉环节后,它们散发出来的大多是“霉”味。如何将其转化成浓郁的酱香味,豆豉师傅们使出“秘密武器”——两次发酵。

在黄迪全的豆豉作坊内,发酵房的十几个水泥池子里都放满了洗霉后的豆子,木板上用粉笔记录了豆子入池的时间,从2018年10月一直排到2019年1月。黄明达根据标明的时间,打开了标注2018年11月的池子门。“这里的豆豉已经发酵好了。”他从工具房取过专门用来挖豆豉的锄头,在一堆黑如煤炭的豆豉堆里挖了几锄头,豆豉便分成了块状。这时候,拾起一块闻一闻,豆豉的酱香便溢出来了。黄迪全还不放心,又拾起一块,用手指摩挲了几下,豆豉已经化芯,用力一磨,一整粒豆豉就这样摊散在手指上,老人笑了笑,很满意地说道:“发酵很彻底,就等有太阳晾晒了。”

如果说制曲是微生物的分解,那么发酵便是豆子成分的转化。在此期间,蛋白质和淀粉转化成氨基酸,豆子的平实味道转化为浓郁的酱香,这需要漫长的等待。“一般而言,一粒小黑豆到一颗豆豉成型至少半个月以上,如果碰上恶劣天气,需要更久。”浏阳豆豉的制作过程遵循着老工艺,和自然同步,被自然限制。王金山说,最近这持续的阴霾天,很多已经发酵好的豆豉还不能晾晒,还有很多豆子因为天气原因发酵缓慢。

老工艺制作的浏阳豆豉需要两次发酵。第一次是在洗霉之后,将豆子放在大簸箕里用围子围起来发酵。这次时间较短,最多只能三天左右,它需要适当加水,让豆子既不至于太干,又不至于过分潮湿,达到最佳状态。对于豆豉手艺人来说,这是极难的一步,只有经验丰富的师傅才能判断好加不加水,加多少水。这时的小黑豆已没有了毛茸茸的外衣,吸饱了水分鼓胀着。在大簸箕中放了三天后,豆子饱满而不过分湿润,再将他们放入木桶发酵。这时候,撒一些盐,既充当防腐剂,又可以用来调味。“老木桶里发酵大概十天左右就能完成了。”但现在不一样,木桶换成了大型发酵池,第一次发酵直接在洗霉后静置一晚上,让它保有温度和湿度,再放到池子里进行第二次发酵。虽然改变了容器,甚至还减短了第一次发酵的时间,但是第二次发酵时间延长,豆豉的酱香随着时间的磨炼愈加浓郁。发酵仍然分季节,若是夏天,豆豉20天完成发酵,到了冬天,时间要延长,有时候一个月之久。“第二次发酵放了丁点盐,温度会更低,豆子里的成分转化更慢。”

池子里的发酵仍然凭感觉进行把控,发酵好不好,看看池子里的豆豉体积是不是发生变化。王金山有时候还是会用师父传授的技巧,用手抓一抓豆豉有没有化芯。“现在我们看池子变化,一百斤黑豆能做出七十斤豆豉,一个池子放入五千多斤小黑豆可以收获两吨多豆豉,根据这个规律,我们也可以把控好发酵环节。”当然,他们更在意时间,因为每个池子里的小黑豆也需要打磨一个月左右。

[晒制]和太阳赛跑

经历了蒸豆、制曲、洗霉、发酵的小黑豆,已经变得粒小皮皱,软糯飘香。但最后要变成美味的浏阳豆豉,还需要逾越障碍,把握机缘。它第二次蜕变,是在太阳底下完成的。只有在大太阳底下经过不停翻晒,小黑豆才能散发浓郁的酱香。

不巧的是,持续近一个月的阴雨阻碍了这一工序。那天我们到黄迪全的豆豉厂,所有池子里发酵好的豆豉都需要晾晒了,太阳却迟迟不肯出来,他们只能慢慢等。他家的工具房里,篾制的竹垫已经一卷卷准备妥当,他们反复查看天气,依然是雨天,工具房的门一次次被失落地关上。这是制作豆豉的扫尾工序,容不得半点着急。

有太阳的时候,晾晒是在院子里进行的,黄迪全家的院坪有两千多平米,宽敞平整,风来去无碍。若是晴天,头顶就是南方清丽的天空,无遮无掩。豆豉师傅们会将黑漆漆的豆豉铺满整个院子,时不时用耙翻一翻,如同晒谷一样让它们被太阳充分烘烤。晒豆豉时,技艺高超的师傅能保证每一粒小豆豉都能晒过太阳,呈现出干爽的外皮。

晾晒豆豉,王金山将其形容成“靠天吃饭”“和太阳赛跑”,这是浏阳豆豉的一个瓶颈。在室外晾晒,就意味着不是每天都能制作豆豉,特别到了多雨水的季节,需要等上好几天有太阳的日子再开始工作。手艺人最喜欢的天气也无非是四到八月,那时阳光正好,湿度适宜,他们每天都有事做。但手艺人是矛盾的,他们一边固执地坚守自然天成的老工艺,多点晴天晒豆豉,一边又期盼着技术更新,就算没太阳也可完成晒制。“现在我们还需要靠天吃饭,明年我们搬到新厂,有烤房了,就可以每天烘干豆豉了。”王金山说道。

老的手艺,同自然总是有些许隐秘的联结。豆豉被阳光烘烤了几天后,老师傅用手抓一抓,小黑豆不再软糯,而是变得坚实有力,一粒一粒颗粒分明,这时候浓郁的酱香就会从晒场飘到外面的街道。当有人闻到这味道感叹一句“又在晒豆豉”时,豆豉的制作就基本完成了。但这时候豆豉到餐桌还需半个月的等待,它们需要一个缓冲,来囤积香味。待这个过程完成,它就可以打包卖出了。

豆子从自然中来,手艺人再借自然之力让它们获得新生,每一粒豆豉都是自然的产物,都沾染着天地灵气。当拿到那包精心制作的浏阳豆豉时,我们的等待也是值得的。

浏阳豆豉和湘菜相互成就

浏阳豆豉浓郁诱人的特殊风味,是湖南人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食味。它既能单吃,又能配搭。

湘菜离不开浏阳豆豉,浏阳蒸菜亦如是。在当地,浏阳豆豉的名气可以跟鞭炮媲美,民间流传着“鞭炮响,豆豉香,一对兄弟走四方”。在浏阳,现在仍在制作豆豉的厂家有7个,光太平桥社区就有两家。“从1982年恢复浏阳豆豉工艺后,豆豉销量逐年增加,到2018年底,浏阳豆豉总销量已有一千多吨。这些豆豉绝大部分销售到长沙,只有小部分出省,去往湖北和江西。”浏阳豆豉协会会长黄明达说,豆豉的传播少不了美味的湘菜。在浏阳豆豉的历史中,早在唐朝中叶,全国各地僧侣都来朝拜浏阳道吾山、石霜寺,寺院为他们准备的餐席间就有浏阳豆豉,僧人们品尝后,因其鲜香味美,促人食欲,都赞叹不绝。此后僧侣们云游都带着它,浏阳豆豉也因此传遍八方,盛名远扬。

一颗小小的豆豉,征服了整个美食界,人们被浏阳豆豉激发出了无穷灵感。豆豉加花生油或菜油爆炒,再加上胡椒、辣椒等调料即为油豆豉;若与鲜肉同炒,味道甜香,生津开胃。豆豉在美食中的运用还创造出豆豉姜、豆豉蒸鱼头、豆豉排骨等名菜。豆豉本身不光可以调味,还能生产出调味的“副产品”,“有的人不吃市面上的酱油,嫌里面有添加剂,就买很多豆豉回去蒸,蒸出来的汁收集起来就能当作酱油,它是纯天然的。”黄迪全说道。湘菜大师许菊云提及“做好湘菜”,总会提到豆豉,他甚至在很多场合接受采访时都会告诉大家,他每次去国外做烹饪表演,都会带上浏阳豆豉、醴陵辣椒、茶陵大蒜,只有这些地道的调味品做出的湘菜才会出彩。

浏阳豆豉也是浏阳蒸菜的必备品,如今浏阳蒸菜馆遍布全国,人们的味蕾都被那小小一钵鲜香蒸菜所吸引,而蒸菜上例行撒上的几颗豆豉,把蒸菜的形色衬托得恰到好处。

到底是浏阳菜成就了豆豉,还是豆豉成就了浏阳菜,已无法回答,也不重要。浏阳豆豉早已成为了我们味觉里的“故乡”,成为家常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剂佐料。当我们试图了解这一看似朴实的小黑豆,追溯他们的成长史,发现里面包含的不止是繁复严苛的制作工艺,更是浏阳人对味道的坚守。

传承 “想做出年轻人都爱的浏阳豆豉”

作为浏阳豆豉的市级非遗传承人,56岁的王金山和77岁的黄迪全都想为豆豉做点什么,他们不希望延续千年的豆豉工艺在自己这一代断层。

黄迪全从太平桥豆豉厂退休后,在隔壁开设了新的太平桥食品豆豉厂,继续传授技艺。他沿用浏阳豆豉的古法技艺,遵循蒸豆、制曲、洗霉、发酵、晒制等工序。他的豆豉厂古朴厚重,有时间磨砺的味道。“我年纪大了,对环境的敏锐度没那么高了,但我带出了两个徒弟,他们现在基本都掌握了所有的流程工序,我希望他们在我的基础上创新。”

一直负责豆豉生产的王金山也着力于豆豉工艺的传承工作,豆豉于他而言不仅仅是技艺,而是深入骨髓的责任。农历腊八,当我们走进他的豆豉厂,他已经着手搬厂。“我要增加一条深加工豆豉的生产线,这个37年的老厂场地太小了。”这些年,虽然豆豉的销售量逐年增多,但是繁琐的工序,微薄的利润始终留不住人。他带过几任徒弟,但大家都是因为家中有田土需要照料,在这里打临工。“这里工作的工人一年也只有四万块收入,比起其他的产业太微不足道了,他们离开我能理解。”王金山去过很多地方找寻浏阳豆豉的出路,跟浏阳豆豉工艺类似的广东阳江豆豉靠出口,他也尝试过,“浏阳豆豉属于干豆豉,品相半边的豆豉不要,脱皮的豆豉不要,要求太严苛了”。

王金山想到的出路是赢得年轻群体的市场,浏阳豆豉现在几乎都是调味专用,属于豆豉半成品,他想尝试深加工,做出年轻人喜欢的浏阳豆豉。“现在的浏阳豆豉仍是老口味,很少创新,但年轻人不知道用它来做什么。”深加工之后的豆豉,可以直接食用,符合年轻人快速简单的生活方式。他开辟的新生产线就打算研发新口味。在他看来,要将老手艺延续下去,是需要创新的。除此之外,品牌也很重要,而今,浏阳豆豉虽然还有7家工厂,但是哪家豆豉能代表浏阳豆豉品牌,谁也不能确定。“人们只知道浏阳豆豉,但是浏阳豆豉到底选哪家的,它们好在哪里,无人知道。”他始终认为打造出有影响力的品牌才能让更多人知道浏阳豆豉。“这是我琢磨的方向。”他笑着说。

王金山现在有自己的徒弟,他将传统的豆豉制作技艺传授给他。现在他徒弟可以帮他查看霉房,进行发酵的掌控,而他可以腾出更多时间来钻研浏阳豆豉的新产品。